下人来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的朗时野满意地展眉,亲自去接人出门。
半途遇见整着衣服要走的绮罗仙,她凝眸瞧他一眼,朗时野上道地开口:“谢过姑姑替我美言。”
“谁是你姑姑,别跟我套近乎,这段时日我要离开,宴之会暂且跟着你,既要赔罪就拿出你的诚意来,护好他。”
“自然,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绮罗仙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轻柔却暗含冷气:“你的照顾就是把人照顾到床上?”
朗时野一惊,果然瞒不住她,遂声音也沉下来:“你情我愿的事,姑姑何必计较。”
“还是和你娘一样,厚脸皮。我只希望你能遵守承诺,莫要多生旁的事,我手头的事办完自会领走他,到时你要报酬还是什么也好都会尽数奉上,绝不会亏欠。”她的脸色已经暗下来,说完就自顾自迈步向前。
朗时野站在原地,拱门将光影割成两半,他半边脸隐在阴影处,突然笑了一声。
“可我偏喜欢,人总会是我的。”
次日,行过疏影重重,便近了西湖岸,朗时野牵着缆绳引来一叶小舟,船靠在脚边,他先行上去站稳,执着越瑛的手把人扶上去,他站的稳,压在船头,是以越瑛站上去时船身也平稳不晃。
这是一艘小型画舫,做的精致,轻巧易行,很多狭窄的地方也可以行过。双桨鸿惊,水面被搅成块块碎镜,切割了大片流云随舟而行,托载轻舟泛流远去。
船慢悠悠行着,画舫内,越瑛低头便见小桌案上放着两碗小巧的冰酥酪,乳白的奶汁上撒着金黄的桂花,小堆红豆,瓜子仁,杏仁藏在奶汁之下,淡淡奶香浮在碗上,屈指一摸,透出丝丝凉爽。
“快些吃吧,这两日暑气重,别化了。”
朗时野已经搁下桨进到里头来,西湖无浪,即便停在湖心也不用担心船会翻,顶多被湖水推着四处游走,说不准就游到一个好地方。
他坐到越瑛对面,端起一碗冰酥酪,挖了一大勺喂进嘴里,大叹一声:“快哉!”夏日炎炎,吃上这一碗冰叫人心里慰贴不已。
越瑛端起碗,小口抿食,自去到京城后,他便很少有这种游湖吃冰的机会了,如今难得一回他也该好好享受一番。
最后一勺冰送入口中,他放下碗,抬眼就见朗时野饶有兴趣地看他,朗时野撇头瞧他碗底那堆没动过的杏仁,原来不喜欢吃杏仁吗?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么娇气,是怎么养这么大的?
“将军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
“比不上将军,不只长得好看嘴上功夫也了得。”
跟他的时日久了,被调戏多了,越瑛嘴子皮也学得利索了。
“我嘴上功夫了不了得阿瑛不是清楚吗?”他笑得一脸揶揄。
越瑛忍了又忍才没把碗扔他脸上,这人整天跟个流氓似浑话乱飞,没个正形。
“扬州的事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他忽然冷不丁提起,朗时野笑意敛了,扬眉瞧他,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是,早就布置好的,不瞒你说,七霞坊和郡丞府都有我的人。”
“果然。”他叹一声。
“你是何时知晓的?”
越瑛平静道:“被迷晕丢进去的时候,听那两个守卫说话我就知道了,宴席上菜没问题,酒有问题,你吃菜了,但没喝酒。”
朗时野听完,叹息说:“是,迷魂药只能下在酒里,当时我假意举杯,把酒倒于袖中,谁知你如此实诚,真给喝下去了。”
话罢,画舫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行人抬着箱子从街边踏踏跑过,湖面上的另几艘画舫也调动船头驶向别处。
见越瑛望过去,朗时野适时地岔开话题给他解释:“明日就是乞巧节,他们都在为过节做准备,听说夜间还有烟花看。”
“已经是乞巧节了么……”时间过得真快,上次听见这词已经是十几年前了,越家没有未出阁的女眷,因此大多时候也只是凑个热闹,摆两桌点心在院子里吃一吃就算过节了。而他因身体原因,六年多未出门,只窝在院子里,节日的热闹早就模糊在记忆里。
画舫随波逐流飘到一片荷池,有渔女摇着小舟提着筐子在荷叶间采莲,时不时几条红鲤拖着尾巴在莲叶间嬉戏,莲叶片片连起,映出无穷碧色,红瓣荷花映着天空大日,粉的惊人,小荷尖尖角上,蜻蜓立上头,如一副浮翠流丹的画卷。
他们并肩站在船头,驻足看了一阵,画舫已经靠岸,朗时野下船,伸手扶着越瑛稳稳下船,领着他往另一处走。
街巷口,一群少女戴花束衣,采了金蜜子花晒干露水,扔进石臼,拿着药杵不停研磨捣碎,朗时野心头意起,拉着越瑛走过去。
越瑛正疑惑他要做什么,那群少女已经抬起头,瞧见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走来,都登时红了脸,胆大的那个扬起声音问他们:“二位郎君有何贵干?”
“你们是在做染料吗?”朗时野笑着问。
“是啊,七月七要到了,我阿娘说染了指甲就能被织女娘娘保佑,找着如意郎君呢。”那姑娘边说边悄悄抬眼看他们。
“怎么?你们也要染?”俏皮的姑娘故意问他们。
“哎呀,郎君也想染指甲呀!”几个姑娘咯咯笑着。
朗时野眼珠一转,瞄到越瑛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应下少女的话:“是啊,这位哥哥也想染,可以麻烦你给我们一些染料吗?”
“你说什……”越瑛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朗时野推到一边,等他终于把话说完,朗时野已经蹲在这群少女中间,几个姑娘给他装了一小碗染料,七嘴八舌教他要怎么用。
不一会儿,朗时野站起身,伸手从衣服变戏法似里掏出几盒胭脂,作谢礼送给几个少女。
他捧着那小碗染料过来牵越瑛的手,越瑛默默缩手,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朗时野眉毛轻耸,手绕了个弯,一把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凉亭走。
身后少女们齐齐发出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哄笑声,越瑛脸上一热,臊的不敢回头。
等走到柳下那座凉亭,越瑛挣脱他的手,努力平复自己乱跳的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给你染指甲啊。”他手中的染料闪着光,柳条映在里头,红映绿,霎时好看。
“你怎么不给自己染?”
“我染不好看,糙汉子一个染指甲要被手下那些小崽子笑死。”
他说话间已经放好染料和碎布,:“手拿过来。”
也不等越瑛反应,他已经捏着他的指节,挑了染料,涂到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上。
越瑛已经放弃挣扎,你染不好看,难道我染就好看么?他欲言又止,撇过头去,就算说了对面那人也会找到一百种法子强词夺理,遂只能如了他的愿。
树影间偶尔透下阳光,他低着头认真地给指甲上色,长风拂过,几缕垂下的发丝扫过越瑛的手背,轻微的痒意渗透到心里。
不知不觉他已经转回头,目不转睛地看朗时野动作,他想,虽然人欠,但确实有幅好皮囊,也不怪娘子小姐都喜欢他,风流韵事传遍京城,这么想着他一时出了神。
“好看吗?回神。”听到声音越瑛骤然回过神,只见朗时野嘴角噙着笑意,已经捻了细绳用碎布包起他的十指,“好了,稍等下就可以卸下来了。”
“刚才在想什么?想那么入神,都快把我盯穿了。”
“在想你的风流韵事。”话语下意识脱口而出,越瑛皱眉,怎么听着怪怪的。
“这话听着冒酸……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是做样子给皇帝看的你信么?”眼看人又要急,他连忙转回话题。
“你不是皇帝的近臣,还需要做样子?”
朗时野嗤笑:“你以为他真拿我当自己人,只是一把好用的刀而已,他防我还来不及,作戏谁不会呢?”
“他都如此待你,你为何还愿意为他做事?”
“为了遵守一个承诺,一个从我父亲就开始的承诺。”
越瑛沉默,并未追根究底,反而问:“传闻说经常有人看见有美娇娘左右搀扶着你进房,一时辰后满面春色衣衫不整的出来,这要怎么做样子?”
“怎么?吃味了?这么小心眼?”
“……”
简直是无理取闹,越瑛站起身就要走,见他要走,朗时野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解释道:“自然是能做的,她们进去了就弹琴吹箫,我在旁边喝茶。”
“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又补充一句。
他接着又道:“其实进屋的那些不是纯粹的乐妓,很多情报都要靠她们传递,我能在扬州周全到这一步,靠的也是她们传来的消息。”
越瑛福至心灵,眉梢微扬:“是牡丹姑娘。”
“阿瑛聪慧,他们本不用暴露,可惜蒋老三是个兜不住东西的,稍微一捧便什么都抖出来了。”
原是如此,越瑛早先在狱中就有猜测,如今听到他亲口承认,不禁感叹,他的势力如此庞大,朝堂里,市井中又有多少他的人呢。
手指传来异动,越瑛低头,朗时野已经把他手上包着的碎布拆开,他不自觉活动了一下手指,十指上的丹红格外艳丽,衬得一双手玉白修洁。
“诺,我就说好看吧。”
朗时野抬头,却见眼前人盯着自己手,宁和神情中似有淡而薄的笑意,他同他同行许久,却鲜少见他笑的模样,如今见了,心神没由来一错。
他言语迟滞顿了顿,最终开口道:“天色不早,回去吧。”
他们并肩行于青石街,拉长的影子亦齐平落于青石板上,留下两道不明显的痕迹。
直到回程,朗时野才后知后觉,暗自喃喃:“怪哉,我为什么要给他解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