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道长回来了啊,传闻道长是刀堂第一人,没有料到那么年轻,什么时候与我们比试一二啊!”
唐荒踏步走进山庄时,一旁坐在亭子里擦拭着自己刀剑的几个刀客笑嘻嘻和她打招呼,没有江南人们的温婉可人,个个都是凌冽笔挺,带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这些天梅子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齐结果,山庄要开始酿酒了,小道长要不要一起来?”
“这小脸真俊俏,你瞅瞅,大家都是姑娘,怎么你皮肤能磨刀,人皮肤就嫩得能掐出水?”一个姑娘笑着拿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好友,旁边好友翻了个白眼:“老娘皮不仅能磨刀,抽人还顺带刮痧,你要不要试试?”
“第一人?”唐荒愣了一下,想到什么,委婉道:“你们说的大概是上一任初一,我不是第一人,我才入庄没有几年。”
“上一任?”那几人眨了眨眼:“那她人呢?”
“已故。”唐荒简短道。
“啊。”几人露出惋惜的神情。
“真可惜,我还想和第一人比试比试呢。传闻她有一把神刀,刀法好到可以斩神。”
“刀堂十一也很厉害,此前和她比试一二,真是甘拜下风。就是话少了些,那小脸蛋,嘿嘿。”
“哈哈,今儿个廿三姑娘过来了,你这剑蒙子可得比试过瘾啦。”
唐荒瞬间站住脚,愣了一下:“廿三?她过来了?”
“是啊,过来大概和方掌柜聊了两句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嘿嘿,山庄风水真是养人,庄主就不提,那真是和神仙一样,刀堂的一个个都长那么好看。”
“流氓,光是关注姑娘脸蛋了。”
唐荒没有心情接着听下去了,手脚一点一点冰凉起来,她却完全没有感觉。
她有预感……她可能见不到廿三了。
负责照看她起居的小丫鬟阿期正端着盆路过,看到她顺便打了个招呼:“初一大人,您床榻上那些花瓣是要留着的吗?不要留着的话我帮您清理一下。”
唐荒混乱的思绪稍微抽离一点,愣了愣:“……什么花瓣?”
“就是……梅花花瓣吧?”阿期也不大确定:“看起来像,但我也不确定,毕竟这时候哪里来的梅花呢?”
梅子树的花和梅花可不是同一样东西呀,梅花凌寒才开,这才入秋,哪里有梅花?
唐荒眉心猛然一跳。
床榻上?
她语气急促几分:“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没有啊。”阿期不明所以:“是庄里新来的人吗?”
话音刚落,黑衣少年已经紧紧抿唇,迅速跑向小楼。
“欸!跑慢点呀。”
“她怎么了?”
“……你问我?”
众人面面相觑。
-
唐荒一直觉得自己从未抓住过什么。
自从孩提时期起她便在流浪,没有奢求过家,没有奢求过家人,她觉得自己将会孤独终老,一生孑孓。
她从未哭过。她不奢求爱,向来觉得自己能独自面对曾经或者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
被秦荼吸引,可能便是知道她和自己是同类。唐荒总是在看向年长的智者,希冀可以得到提点,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只是这一次她不在了,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唐荒想自己将一切都弄糟了。
所以才……那么难过。
猛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是床榻上零落的红梅,蜿蜒一大片,随着她动作,有两片花瓣打了个旋落下她脚边。
就像是血液流淌下来,糜红乱人眼。
床榻上空落落的。
唐荒沉默着走上前,捏起那些梅花,静止不动了片刻。
“……阿梅?”
从密密麻麻的花瓣中拨弄出一个小篮子,里边还放着阿梅的小勺,床头是她用过的那盏灯,灯油已经没有了。
……连告别都没有。
……她不是梅神吗?
唐荒压抑着呼吸的嘶哑。
她……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还记得阿梅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不要走好不好……”
唐荒看着手中那袋果脯,默了默,哑声开口:“对不起啊。”
她不该出尔反尔的。
唐荒漫无目的地想着,一瓣一瓣捡起那些花瓣,将它们放进木质黑漆的盒子。
“吱呀——”
来访者出于礼貌刻意发出些许声响以示意自己的到来。
唐荒怔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床前站了不知道多久,她简短地打了声招呼,没什么情绪。
“……方掌柜。”
“……我大概从阿期她们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方卿卿倚着身后的门,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床上,离开枝干的梅花花瓣脆弱不堪,只是简单的触碰和冷风的侵袭便会让其枯败。
唐荒闭了闭眼:“……阿梅她……”
方卿卿声音很是温和,带着一丝安慰:“草木神是这样的,寿命很短,交替很快。要是你还想见这个小姑娘可以等明年,毕竟草木神有记忆传承……还是能知道梅神大人最后有没有想要留下的话的。”
“……”唐荒没有开口。
方卿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
“……我来转告你一声的,有位道长想见你。”
唐荒顿了顿,终于抬起了头:“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
唐荒猜测想见她的是南宫祝,出来却看见是深蓝色道袍的男子,她有些诧异,便直接问出来了:“南宫小姐呢?”
南宫福面色很是平静,看起来不像是南宫祝出了问题的样子:“阿祝今早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你以为她在这?”唐荒脑子转了一转。
南宫福不置可否,只道:“现在看来是我猜错了。”
两个人无言相对,最后唐荒揉了揉太阳穴,道:“廿三过来了。”
“……她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南宫福脸色瞬间变了,“那人过来干什么?走都走了还要死缠烂打吗?”
“别激动。”唐荒拍了拍他的肩膀,“南宫小姐不会有事的。”
“……呵,你是刀堂人,自然是帮廿三说话,我早就知道你们山海庄的不是什么好人,情蛊这种巫术邪术也能想得出来!”南宫福却突然发怒了,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唐荒语气倏然冷淡:“闹够了没有?”
两人对峙片刻,均是默不作声。只是唐荒眼眸愈发冷淡起来,有了某种夹杂着痛苦和灰暗的晦涩。
半晌,南宫福才别扭地转头,很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抱歉,是我迁怒于你了。”
“……在这等着吧。”
“等着?你怎么知道她们会到山庄来?”南宫福想要去外边找,但是说实话,他对自己血浓于水的手足也不了解,不知道她会在哪。
“她会过来的。”
唐荒言简意赅。
过来交还廿三。
-
“柳姐姐,你真的不和初一说一声吗?”李一清站在马车旁,抱着自己的弓箭,神色略显犹豫。
“她不是我什么人,何必相告。”美人将掀起的帘子稍微放下一点,遮住眼眸中的神色,语气还是温和:“李小姐可以回去了,不必相送。”
“……虽然不大清楚你们之间的事,但是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李一清真诚道。
这些天来相处不算久,但是她是真心和她们交往的,尤其是这位看起来便不似凡人的自称柳笑的女子,本以为可以携手一段路途,不料突生变故,只能分道扬镳。
这些人都很是奇怪,比如她前不久才得知初一是指刀堂初一;又比如此前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大禅师参了,这会也随着秦庄主回去了;还有自称天机阁弟子的墨厌,和秦庄主交谈过一场便不见踪影了。李一清自知不是该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不过她们似乎都不怎么在意。
“多谢了。”柳笑容很淡。
“……还有,”李一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道:“柳姐姐,是心悦秦庄主吗?”
“……”
柳难得地顿住了,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完全算。”
她以一种长辈的温和道:“情和欲是很难区分的。就像是爱和执念是很难区分的。”
李一清笑了笑:“好吧,柳姐姐,我只是想劝你,我觉得你的目光可以多放在别的地方上。”
“……?”柳看着她:“怎么说?”
“你也好,初一也是,都把目光放在秦庄主身上太多了。很明显。”李一清说着,又有点觉得说的话过于隐私,腼腆地挠了挠鼻尖:“柳姐姐刚来那天在喝梅酒时也是,一直在看秦庄主吧。”
柳没有想到这孩子观察得那么仔细,一时怔愣,想起那天的洗尘宴。
她向来知道秦荼是怎么样的人,秦荼有这个本事让他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她吸引,举手投足便是风雅和韵味,但是……柳不是在看这些。
柳在想的是:秦荼一点都没变。
什么都还是熟悉的样子,就像是她们从未分离,也将永远在一起。
柳微微收了心思,挂起礼节性的笑意:“这些……就与李小姐无关了。”
李一清面色不变,还是笑着地挥了挥手:“柳姐姐,一路顺风。”
“嗯,这些天承蒙关照,告辞了。”柳将帘子放下,没有再看李一清。
李一清目送马车离去。
她言尽于此,无意干涉和评价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没有任何秦荼不值得的意思,毕竟她也认为秦荼是个有魅力的人。
只是觉得这世间情之一字很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