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下起了雨，一层更添一层寒，唐荒照常为秦荼熬了暖身子的姜茶，照料着人喝完，又细心为她带上了外袍，这才目送着人入宫去。
车马平稳，带起些落叶，唐荒站着看了很久才转身回去。
她与青城子和柳都见过了。三年前柳从烟城不辞而别来到山庄，秦荼也没什么不喜，只是让她和青城子一同研究定康城大阵，并不过多交集。但是毕竟还是三年时时见面商议事情，一来二去竟也缓和不少，有时言语亲密，仿若六十年前。
唐荒想得心闷。
“初一！”
唐荒不紧不慢回身，金色眼眸的青年明明已经是高大模样，不过还是毛毛躁躁的样子，大呼小叫，言语挑衅：“你何时回来的？我听十一姐说你刀法已成，可敢一战？”
“……”
唐荒看着比自己高了个头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的初七，一时心中闷闷，看着他的眼神带上一丝复杂的怜悯。
天祭需要献祭神兽生命，等云中君出世，便是他死亡之日。
唐荒自己是神兽，本来是和初七一样的下场，不知道庄主大人用了什么办法保下了自己母亲，让本该她去做的事成了云的任务，秦荼把她摘干净了，可她难道就这么无知无觉地隔岸观火？
唐荒心烦心闷。
初七莫名其妙：“看什么看？”
“没什么。”
唐荒往后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请赐教。”
初七一时觉得她文绉绉的，神态竟然有点像是秦荼，温和沉稳又看不透。他不由得奇怪起来：“你这三年干什么去了？”
唐荒言简意赅：“奉庄主旨意行事。”
初七有些不满，因而下手不留余地。本就是白虎血脉，神兽哪怕是未长成的幼兽威力也不容小觑，人形时便能一拳将特制的坚硬岩石地面砸碎。
他自诩神力，普通的刀剑砍到他的手臂竟是会直接碎裂，金刚不坏，因而学的都是扎实的拳法掌法，不爱用兵器。
拳风凌厉，竟有刀剑般的破空之声。
唐荒没有抽出破阵子，带着刀鞘灵活挡下初七的一掌，那刀鞘上些微装饰用的金属配件被直接拍碎飞出，刀身铮鸣。
妖力透过这片刻的接触铺天盖地而来，想要钻进唐荒血管直接把人的躯体撑爆，唐荒四两拨千斤地回身烧了两道符文，打断妖力流动。
初七对妖力的掌控还不大好，不过胜在磅礴，哪怕是简单的回身也有猛虎下山的姿态，直直冲击而来。
唐荒很沉静地掐决，她刀法扎实，道法也是精妙，一时竟然不落下风。
愈到后来，初七讨不得好处，渐渐有些急躁，让唐荒看出破绽，某一个刹那她本来是漆黑的眼眸泛起青色流光，冷得像是雪山崩塌，初七一时间被她的气势镇住，后背冷汗直流，唐荒一刀鞘狠狠捅了他腹部，随后又是毫不留情地一击，砸向他后脑勺。
这一下砸得唐荒都手疼了，虎口阵阵发麻。
初七直接被砸到地上，面朝大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唐荒赢得漂亮。
初七哼哼唧唧半天才恼怒道：“好吧，你又赢了！”
唐荒揉了揉发麻的手臂，淡声道：“承让。”
回身看到初七的肌肉暴起，因为刚刚的打斗妖气震碎了上衣，现在他就这么赤裸着上身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唐荒垂了垂眸，觉得有碍瞻观。
“你——”初七喊住她：“我之前就觉得你和普通人类不一样了，你应该也有这个吧。”
他偏了偏身子，露出后背繁复的金色纹路，一大片蜿蜒着向下。
唐荒顿时愣了愣。
想起白子衿之前言语间透露出的消息——“你最好帮吾把烙印洗掉”。
想来这就是用来压制四神兽的烙印了。
只是不知道初七是怎么猜到她身份的，不过这烙印……她还真没有。
“你知道这是什么？”唐荒反问他。
“自然。”初七起身拍了拍灰尘：“我是四神兽之一的白虎，天赐神力，兼赐烙印，一为奖赏，一为天责。”
唐荒没有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你都知道？”
初七笑了笑：“庄主不曾瞒我，我自然都知道。”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死。
之前李罕为了保住初七想要刺杀秦荼，白子衿为了活命也同样和李罕联手，不料初七却是……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李罕所做的这一切，若是知道了，是会感动还是愤怒呢？他和李罕关系素来很好，人尽皆知。
“……”唐荒一时无言。
“我猜猜，你盖是青龙。”初七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感受不到你的妖力……我竟不知你已经厉害到我感知不到的程度！”
自然感受不到，不过不是因为唐荒厉害，而是因为青龙的身份还在云身上。
唐荒没有纠正。
初七在山庄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他是坦荡之人，愿赌服输，初一打败初七的事情便传开了。
初一本就是刀堂之首，在庄主之下可管的事情很多，和陈陋见过面后两人施压，山海庄倒也还算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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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姐姐今日有什么想吃的吗？”
唐荒帮着秦荼温好了酒，打算去做些糕点供她午后消遣，秦荼正若有所思地对着一纸信封皱眉，闻言抬头：“不用了。今日云和参了回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等会我和她们还有事商讨。”
“好。”
唐荒听话地站住脚，犹豫了一下：“师傅回来了意味着……”
“嗯。”秦荼倒了杯酒暖暖身子：“白子衿抓到了，带了回来。”
唐荒想了想：“那您身上的伤是不是有方法治好？”
秦荼摇了摇头：“神明法器的伤，白子衿如何有办法？”
唐荒有些失望，因为忧愁眉心蹙起了一点。
“担心我？”
秦荼将手中的酒杯转了一转，撑着脸似笑非笑的。这是产自南国的千山暮雪，秦荼最喜欢的酒，清甜而爽冽，后劲绵延，微醺时像是将人泡在雪山的温泉中，暖融得人打瞌睡。
不过秦荼眼神清明得很。
唐荒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安静瞧着她。
反倒是秦荼与她对视了一会，状似不在意地移开视线：“云有话和你说，你也一起来吧。”
“和我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身世么？”
大概她也是想要亲口告诉你，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机会了。
秦荼将口中那句话又咽了回去。
唐荒看着木讷寡言，其实心思细腻，自然也是想得到这一茬的，她微微低着头，半晌问道：“……非献祭不可吗？”
唐荒已经有些愣了，她看着秦荼忙这忙那的，但好像整个天下都没人理解她，不，不对，秦荼骄傲得很，是她没有理整个天下。
献祭这件事，唐荒甚至不敢去细想。
“……”
秦荼还是微微笑着的，只是突然伸手捏住唐荒清瘦的下巴，凑近她一点，动作有些大，不留神将杯中美酒打翻，秦荼也不在意，随意松开酒杯，杯子在地上转了一圈，酒香氤氲而起。唐荒僵住了，一动不动看着倏然放大的女人面庞，心跳如擂鼓。
离得近了，酒香也盖不住女人身上的清苦药香。
“唐荒。”
秦荼眯了眯眼，慢慢地、完整地、舒缓腔调地道出她的名字，像是在咬文嚼字般品味了一下。
唐荒不知道为什么抖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正被她仔细品鉴着。
只有秦荼知道她这个名字，但是她很少这样喊她，总是带着笑地喊她小初一。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唐荒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视线往下看到对方被打湿一点显得格外清晰的锁骨，细腻的肌肤上还有圆润的水珠，随着动作滚动下去。
唐荒感觉自己要被烧灼起来。
“我喜欢乖一点的。”秦荼平时笑得多了，这会不笑的时候才显露出清冷厌倦的眉眼：“不省心的事多着，我要处理的事多着，你一贯是最听话最讨喜的，就继续保持，可好？”
“……”唐荒愣了一下。
秦荼对上了她干净又漆黑的眼眸，那里边一弯倒影，只盛着自己一个人。
秦荼突然有些烦，松开手，颇为疲惫地别开头。算了，她和她说这些是做什么？唐荒心中不安是正常的，毕竟事关自己母亲，也无从说有责问她的意思在……
她松开手的那一下，唐荒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蓦然一空，就好像她们的距离一下被拉开，她的秦姐姐将要丢下她了。
“不要。”
唐荒眼眶倏然红了，第一次颤抖着伸手去冒犯了自己的神明。
她扯回秦荼收回的手，有些急切地想要让她摸摸自己，对上秦荼有些错愕的眼神，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崩断。
莽撞的幼兽顺着女人纤细的腰肢往上，指尖烫得都要烧起来，秦荼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住了坚硬的墙壁，木质雕梁画栋的墙有些硌人，不过下一秒脊背便落入带着暖意的手掌中。
素来听话又乖巧的刀突然显露锋芒，半轻不重地捏住她后颈，欺身而上，吻住了她。
本来好好的酒瓶也被打翻，桌案上凌乱一片，唐荒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否则她怎么敢这样对秦荼的？
秦荼脑子空白一瞬，手还搭在唐荒禁锢着自己腰肢的手臂上，一时忘了推开她。
对方的唇也是烫的，柔软而带着干净的草木气息，侵略的意味却很重。
唐荒没有经验，只是依照自己心愿和本能地……想要占有她。
“……初……唔！”
秦荼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子那么敏感，几乎是迅速溃不成军，尾脊泛了软，眼尾泛了红，皱着眉开口想要斥责：“你不要乱摸……”
却被先一步打断，进一步攻略城池。
秦荼真要喘不过气了，恼怒着打算给她一巴掌，却感受到一丝腥咸气味，秦荼怔住，看着唐荒眼眶周围迅速汇聚大颗泪珠，然后滚落。
“不要丢下我……”
唐荒抽抽噎噎的，痛苦着低下了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遭受着煎熬，下一秒就要破裂堕入无间炼狱。
“秦姐姐不要难受了，不要一个人向前走，不要丢下所有人，不要……不要丢下我……”
你看看我。
我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