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乡野间，这个时候，应该会有大群忙碌了一天的农民聚在大榕树下乘凉，摇着蒲扇，你说家里长短，我说田里收成，再骂几句村里的老赖，这夏日的一天就算过了。

而在城市，自然是要躲在空调房里，最好调低了温度再盖上棉被，享受下班、放学后的自由时光。

傅曜来找傅蕴时，他不在房间里待着，而是站在阳台上吹着热风喂蚊子。

傅蕴手里夹着烟，深邃的眼眸眺望远方，似乎要从万家灯火中看出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爸，傅兰因今儿做了什么事把您得罪了？他可吓得不轻。”少年懒懒散散站在他旁边，晚风不舍得为他染上燥意，他总是清爽干净，让人见了就被他的朝气感染，就对他偏心心软。

“没多大的事，是兰因胆子小，自己吓自己。”傅蕴轻描淡写揭过。

他侧头去看身边优秀的儿子，看他的衣摆在微风中展开，额发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傅蕴伸入口袋，摸索一番，掏出一盒烟。

“阿曜会抽烟吗？”傅蕴含笑问他，虽是问句，手里却不容置疑地递给他一支烟。

傅曜接过，把烟叼在嘴里，垂着眼看傅蕴拿出打火机，凑近他，单手拢住火苗避风，为他点燃烟头，那一点星火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傅曜学过抽烟，但并不熟练，他不是很喜欢烟草的气味。少年微微蹙着眉，缓缓吸一口，再慢慢吐出烟雾，灰白的雾让他的神情有些模糊。

他发现傅蕴还没关上打火机，就用眼神询问他。

灯下看美人。

傅蕴自然地收起打火机，和他并着肩吞云吐雾。

“傅兰因在之前的福利院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吗？”傅曜语气慵懒，似乎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他有一些自毁倾向。”

“应该没有。”傅蕴回忆，“那就是一家很普通的福利院，人员结构很简单，不存在虐待孤儿的情况。”

“或许是换了新环境不太习惯，明天请家庭医生来看看吧。”傅蕴似乎才想起来那是他“老朋友”的儿子，装模作样关心了几句。

傅曜抽一口就没再抽了，夹着烟，看火光在指尖燃烧。

“傅兰因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傅曜问他，“你可以说实话，爸，我不介意多一个亲弟弟。”

傅蕴眼里有包容，就像个真正慈爱的父亲，面对叛逆期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儿子，无奈但又不得不顺从，“血缘并不重要，阿曜，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第二天，傅曜去学校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下郑行之的情况，发现原本该是他的课都被换成了其他老师上。

傅曜不禁有些担心，他听说男人做那种事很伤身的，不知道郑行之现在怎么样。

他之前调查过，郑行之是单亲家庭，母亲靠着给人做清洁工将他抚养长大，即使处境困窘，郑行之还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国内一流学校。只是很可惜，他的母亲没等到孩子给她养老，让她的后半辈子享享福，就因一场事故抢救无效身亡。

系统还给他科普——不知道为什么，它一个自我认知为女的系统对这种事如数家珍——说男人做完，要是不及时清理很可能会发烧，还有一定概率会开裂、发炎等等。郑行之孤身一人，身边没人照顾，李悬也不像是个怜香惜玉的，不知道会把他折腾成什么样。

傅曜有些坐不住了。他回想起和郑行之的一次次见面，总觉得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好像每次都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最后留给他的只是寡淡的神情和寥寥几句空泛的交谈。傅兰因受不住偷偷自残，那郑行之呢？

他决定去郑行之的办公室碰碰运气。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门口的牌子指向“在岗”。傅曜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他试探着转动门把手，没想到竟然打开了。

郑行之好像很不喜欢锁门。

擅自打开老师的门还蛮不礼貌的，傅曜有点不好意思。他正想关上离开，抬眼瞥见办公桌上趴着个人。

“笃笃——老师？”傅曜还是进来了，因为他不确定郑行之是睡着了还是烧昏过去。郑行之露出来的耳朵很红。

傅曜靠近，在离郑行之几步远处，就见趴着的老师慢慢支起上半身，露出嫣红的脸庞。

果然是发烧了，傅曜担心地想，系统在他脑子里叽叽喳喳地说该怎么处理、要买什么药，一条一条比医生还专业。

郑行之没说话，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站在原地别靠近。

傅曜怕他赶自己出去，抢先说道：“郑老师，您这么讨厌李校长，是不是和您的母亲有关系？”

他看见郑行之睁大了潋滟的双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件事……不过您似乎发烧了，我去买点退烧药？”

“不用。”郑行之声音很沙哑，如枯朽的老木，“你查到了什么？”

看郑行之这样坚决，傅曜也不好勉强，几句话概括自己知道的信息，“三年前的十二月，您的母亲在城北的高尔夫球场做清洁工，被意外砸伤，最终不治身亡。这件事里……是不是有李校长的身影？”

郑行之定定看着少年，少年没有移开视线。

“……我一直不相信母亲是被‘意外砸伤’，她被送到进急救室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她——”郑行之突然神色一变，绷紧了身子，脸颊涌上大团红晕，手指紧紧扣住桌缘，用力得指节泛白。

他弓着背撑了一会儿，终于坚持不住趴倒在桌面，额头抵着桌子大口喘气。

“老师！”傅曜不顾阻拦一个箭步上前。当他靠近郑行之，他听到的除了喘息声外，还有一种闷闷的、不易察觉的嗡鸣。

傅曜没来得及去想哪来的嗡嗡声，俯下身去探郑行之的额头。

咦？好像不是很烫，温度只比他的手背高一点。

他的手被扣住，郑行之挣扎着起身，忍住想把傅曜冰凉的手贴在脸上降温的冲动。

“我没事……没事……”郑行之强撑着说，放开他的手。

“昂。”嗡嗡声不绝于耳，似乎还更大了，傅曜忍不住提醒，“老师，你手机来电话了。”

“什么？”

“你没听见吗？震动声好大。”

郑行之瞳孔一缩。

傅曜眼睁睁看着他像是遭受到了重大打击，神情木木，紧接着浑身像是触电了一般痉挛起来，把傅曜吓一大跳。

“老师？！”他一把抄起人就往医务室跑。

“够了！把我放下！……把我放下……”

傅曜停下脚步，郑行之声音里的绝望和那天晚上办公室里的重合。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把我送回去，傅曜。”郑行之的声音很疲倦，他好像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最终还是丢失了自己的珍宝。

傅曜抿了抿唇，放下郑行之，将人半扶半抱带回去。把人扶到椅子边上时，傅曜瞥见深色皮质座椅上有一小团未干的水渍，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关于我母亲那次事故的部分资料，你要有兴趣，就拿去。其余的，下次再谈吧。我累了。”郑行之递给傅曜一叠纸，他的神情彻底沉寂下来。

“好。”傅曜神色如常，好像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一出郑行之的视线，他就猛得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李悬就是个人渣！他在心里怒骂。

“就是！”系统虽然不知道傅曜为什么突然骂人，但它也不喜欢那个李校长。

“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被肆意玩弄。”傅曜绷着脸一边翻看郑母的资料，一边和系统一起骂李悬。

在骂人方面，系统的词汇量相当丰富，傅曜自愧不如。

傅曜翻着翻着，一个字眼吸引了他。

“‘海市第九人民医院’，这个医院有点耳熟……”傅曜好像在哪里听过，连忙搜检起自己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江未沉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医院的外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