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饭厅的两个人,周霁也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
或许是酒精未消退的麻痹,也或许是没有休息好,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周先生,小心一点,您都没有彻底醒酒,我给你熬的醒酒汤...”
年轻女孩子焦急的关切声在身后追着响起,伴随着高跟鞋的声响清脆。
宋鱼还拿着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她几乎算得上是心平气和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吵闹。
对上饭厅两个人平静的目光,周霁才反应稍缓,用力按了按抽痛的眉心。
他真是宿醉未醒,关心则乱,不然怎么一瞬间还以为宋鱼带了谁到家里...
宋鱼不会做这种事。
如同宋鱼对他的了解一样,周霁也很明白自己妻子的性格。
当务之急也不是想这些,他急匆匆的进门,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我昨天喝多了,”他边走边解释,“其他同事以为小于...我是说于菱知道我们家的地址,就...”
他解释着昨天发生的事,似乎并不知道这是徒劳。
宋鱼听着他说话,目光却分心落在他的脚下。
光洁明亮的地板被踩出一个个脏兮兮的脚印,看起来格外刺眼。
就像是周霁。
他是否真的明白,打扫家务,照顾孩子意味着什么?
于菱站在门厅那边,并没有贸然进来。
她看着周霁哪怕脚步不稳还不忘解释,咬了咬唇没讲话。
只是拎着保温盒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看起来周先生还没有醒酒。”打破死寂的是年轻男生,“我看于小姐拿了醒酒汤,您是不是...”
年轻男生眉眼锋利,还带着年轻人的锐气。
就连说话,似乎也是站在宋鱼那边,并不太客气。
周霁顿了顿。
他压根没有理会徐靖航的意思,只是看向宋鱼。
“我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再聊聊?”
他对宋鱼说完,才客气的看向“不速之客”。
“这位是小徐,对吧?我和我的妻子有点家事需要处理,招待不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
中年男人还是一贯的儒雅随和,就像是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展示的那样,连不耐都掩饰的很好。
他并没有,并且认为自己以后也不可能把面前这个年轻男生放在心上。
这很简单。
这个男生是他的妻子“资助过的对象”,意味着毫无背景,条件极差,更别提他还这么年轻,毫无事业。
仅仅是这些加起来,就足够周霁对他持有一种近乎高高在上的蔑视了。
“他走什么。”
在周霁还忍耐着不耐烦,打着社交辞令时。
宋鱼吃掉了那个三明治,终于道:
“于小姐没有离开的意思,徐律师就更没有的理由,不是吗?”
她看向周霁。
宋鱼简单道:“协议离婚或者打官司,你选一个吧。”
“同样的,我现在希望你今天就搬出这栋房子,或者我走也可以。”
周霁愣住了。
他似乎才意识到徐靖航律师的身份,而后者毫不意外的对他点头示意。
“要什么律师?”周霁紧紧拧着眉头,“我们完全没必要...”
宋鱼不理会他,看向门口的年轻女孩子:
“还不进来吗?你之前说,但凡有一线希望你都不会放弃。”
宋鱼笑了下:“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他们真的要离婚了。
她居然说的不是玩笑话!
于菱紧紧的咬住嘴唇,她几乎疑心这是宋鱼在故意拿乔羞辱她。
她又不是没有搜过百度,更不是没和朋友倾诉过,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上位。
可是...
可是…
在一片沉默中,年轻女孩子默默的走了进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同样留下一路鲜明的污迹。
“我没想过你们离婚。”
于菱小声说,又偷偷看了眼周霁:
“局面都这样了,徐律师也在...周先生,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多么温柔体贴的说辞。
它或许打动不了二十岁的男生,可它能打动四十岁的男人。
周霁张了张嘴,又陷入沉默。
他怎么都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一次又一次,他也不得不承认,宋鱼或许真的没有开玩笑。
“我忍耐了很多。”
宋鱼不再关心于菱,只是和他对视:
“和你离婚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比起和你这种人共度余生,还是离婚会让我好过一点。”
这话半真半假。
厌恶是真的,曾经期待过共度余生是真的,现在明白自己争不过也是真的。
她不是很坚定的人,更不是决绝的人,她只是不愿意去做那条被人一脚踢开的狗,去摇尾哀哀乞怜。
身形不再挺拔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
“真的要这样吗?”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又顾忌着外人。
过去这么些天,在外人的见证下,他们似乎终于可以坦诚的交流一次。
不是以为她恼怒的口不择言,也不是以为他能粉饰太平。
宋鱼这次,其实真的沉默了很久。
她注视周霁。对方眉头紧皱,看起来一丁点离婚的意愿都没有。
宋鱼出神了一会儿,终于真心的开口:
“不是于菱,也会是别人。我不想整日查你的手机,拉你的账单,然后去怀疑你最近又和谁走得近,有没有再次欺骗我。”
“我会变得歇斯底里,变成疯子,甚至以死相逼去逼你离职,换个城市重新开始——”
“而你,你到时候会怎么看待我呢?你会如何看待一个疑神疑鬼,不再温柔操持家务的妻子?”
“你会疲惫,会厌烦,你会觉得我生了病,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我对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段十几年的婚姻,相濡以沫,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几乎粉身碎骨,才看清这个事实。
“所以,在我变成那个样子之前,”她道,“离婚对你我都好。”
“周霁,你别逼我。”
如果说前面都是摆事实讲道理,最后就是威胁了。
宋鱼不愿意撕破脸,成为泼妇大闹一场,但她也绝不会排斥这么做。
又是一片沉默。
没有人开口讲话,宋鱼也自认为说的足够清楚明白。
她甚至有勇气去直视周霁的眼睛,而后者却沉默的撑着额头,避开和她的对视。
好半晌,她才听到周霁沙哑的声音,他苦涩道:
“我知道了,你的想法我明白,我也理解。我做错了很多事,现在的承诺你也不会信了。”
“你…你让我好好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很难去判断,到底是失去一个贤惠妻子的恐惧,还是让他身败名裂的威胁起的作用。
宋鱼不关心,也不在乎。
松口也意味着妥协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霁摘下眼镜,双手撑着头,身形微微佝偻。
他看起来是真的心酸,也是真的难受,甚至显出几分老态。
换做是以前,宋鱼会很注意的调整他的饮食,让他养身体,让他足够意气风发。
可她如今却在想——
以后的于小姐,看到他越来越苍老的样子,还会爱他如初吗?
或许吧。
她注视着对面那张同样年轻不再的脸,有些出神。
面前传来茶杯碰撞的轻响。
一只修长的手把她常用的杯子拿了起来。
“牛奶冷了。”年轻男生端起茶杯,贴心道,“我去热一下。”
宋鱼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们夫妻单独的谈话。
“好,谢谢。”
多可笑,他们甚至无法一对一的坦诚交流。
就连这种场合,也必须有外人在场,才能达成一定程度上的一致。
“是我搬走,”宋鱼问她的丈夫,“还是你搬走?”
相较于以前无数次的拖延,他们都明白,宋鱼这次是认真的。
她愿意搬离这栋从媛媛出生就住在这里的房子,离开优渥温暖的家。
周霁沉默许久,才揉了揉眼角:
“我先搬走吧。正好我的东西也不多,而且...从媛媛出生,我们就住在这儿了。”
对这个家,宋鱼投入的心血要比他多得多。
这一点或许旁人不明白,但宋鱼清楚。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整洁明亮的房间,和温柔微笑的妻子的周霁也清楚。
宋鱼点头,并不和他客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想让这栋房子被什么人糟蹋。
住了这么多年,她付出这么多,周霁给出这个反应也是应该的。
徐靖航走过来,把茶杯放到桌上,她顺手接过:
“我现在上楼去卧室收拾你的衣物行李,你可以去书房看看,纸箱子我都准备好了。”
周霁顿了下,也只得苦笑:“好。”
宋鱼看得出他并不是真心实意的打算离开她的生活,不过是缓兵之计。
可她并不在意,也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事情的走向不由她,也不由周霁说了算。
她起身,去卧室打开衣柜,对着里头折叠整齐的衣物看了一会儿,才开始收拾。
这么多年,家里的家务都是她收拾的。
很多东西或许周霁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可是她知道。
那有什么用?
能换来任何一样实质性的利益,或者尊重吗?
宋鱼弯下腰,把东西一样样收拾到纸箱子里。
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就算身后传来迟疑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合上纸箱,她才直起身。
身后年轻女孩似乎沉默很久,才说:
“我真的搞不懂你想要什么...其实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于菱脸涨的通红,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你真的要把他赶出家门吗?你们不会真的要离婚吧?你...”
她对上中年女人沉静的眼睛,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这件事最可笑的地方在于,于菱不是真的丁点不知道对错。
她是辛苦考上名牌大学的,进公司后工作努力,很有爱心,也收养了流浪猫,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挺好的人。
她问过要好的朋友,暗示过关系亲近的同事,他们也不曾苛责于她,只是告诉她对方不可能离婚的。
反正都不可能离婚了。
她只是替喜欢的人打抱不平,又有什么错?
直到面对这一幕,于菱才模糊的觉得,好像是不一样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甚至也有几分愧疚,可到底是察觉有望的欣喜压过了歉意。
宋鱼瞧了她一会儿。
她觉得很有意思,又有点好笑,为现实,也为人性。
“我会离婚,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
宋鱼以四十岁出头,年长女性的身份平静道:
“我做出的选择都是因为我自己,和周霁的矛盾也是。于小姐,你真的不必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于菱愣愣的看着她,没特别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宋鱼也无意解释,把收拾出来的箱子放好,她下楼,看了眼客厅。
与此同时,周霁抱着箱子从二楼书房出来,厨房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也同时停下。
抬头看到她,周霁正欲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就打断了他:
“宋姐,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等一下,我马上上来帮你搬。”
年轻男生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利索的伸手解开围裙。
宋鱼顿了顿,目光在两个男性中游弋过一圈,对着后者点头道谢。
“好,麻烦你了。”
麻烦朋友还是麻烦陌生人,这是不用考虑的选择题。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