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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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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攻势突然放缓,探报迟了好几日,怀安方知金赫失了一双儿女。竟还有江湖高手相助,人们精神皆为之一振。

怀安与甘州城虽各有围兵,两城之间的联系还在沅军手里。甘州城离临泽更远,且相比怀安位处上游,金人补给耗得快。先破怀安之围兵,甘州之围好解。

凉州刺史送信称增援粮草已上路,具体多少含混不清。北岸还有小股人马坚持与金人周旋,只求天莫再下雨。

河面边沿夜里结了层冰。袭营之兵全甲往北出城,趁着夜色、冒着寒风,一队绕山路,一队走河岸,夜半时分,杀入金人营地。一夜激战,杀敌三百,粮草尽烧,金人乱中后撤五里。待天明,金人整顿后又返,且更进一步,直逼怀安城下。

攻城试探,守城精兵早已死伤过半,城门墙头堆尸如山。入冬第一场大雪,从死人身上扒下的铠甲和箭矢莫不结着红霜。白雪之中,金人与沅军都在等,金人等怀安咽气,沅军等金人粮草耗竭而返。

雪停,沅军拒不投降,投石之器再发呼啸。凉州增援终于运到,半路除却队伍正常损耗又遭流民抢掠,供给一城残军倒也足够。城门首开迎战,掩护之下,朱华、李思空、秦海等高手共五,前后护卫轻骑五十顺利通过金人防卫,直奔怀安下游三十里渡口而去。

水边湿冷,金人大军在前,船桥防守不算严密。轻骑各携环首刀一柄、箭矢二十、霹雳弹丸两只,力图一举沉桥。至于桥断后如何回南岸,听天由命。

惊天响动很快引来北岸守军,飞箭如雨。锁船铁链牢固,桥面又覆着薄冰,霹雳弹起作用的许有二分之一。桥板摇晃,两方厮杀一团,冰冷河水从断裂处涌上,不停有人落水。

金人越来越多,船桥只剩一根粗壮铁索相连,朱华举刀欲劈,又被箭阻隔刀势。焦灼之时,却见岸上金人骚动,一人持剑杀出一条血路,向桥奔来。

“金赫人头在此!金赫人头在此!”

定睛看去,那人左手所提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趁金人迟滞,朱华一刀劈下,铁索崩裂,“撤!”

那剑客踏着强撑的船板,几跃便穿过人群,上了岸又抢过匹马来立刻朝南奔。

朱华等人断后,返回南岸只剩二十余人。上马迅速回撤,朱华心情激荡,那身形和断喝分明就是万知!她抬手甩掉不自觉涌出的泪,怀安,还有希望。

怀安城下,守军精疲力竭,城头军旗破烂,门前窄小的护城河沟几被尸体填平,城门摇摇欲坠。

李明劼一身红袍早已在城楼挽弓拔刀,眼看城将破,被爬上楼的金人刀指着,他挡在等死的伤员身前,取下纱帽。

胡雎在府衙檐下站着,手里吊着块美玉,墓中宝藏数不胜数,在他手里的只有这一样。世间钱财珍宝,当真如落花流水,最留不住。

浑身是血的青年剑客一剑斩断撞门的原木,将金赫的人头甩在深深扎进城墙的弩箭之上。

万知立于城门正前,剑尖指地,青光乍现,吼声嘶哑也足以震彻战场。

“金赫已死,其子亦死,尔等前方奋勇作战,皆是无谓。即便破城而入,无首无领,易争易散。况城内无水米,前方死路,退守可活!敢再进一步,先问此剑!”

城下金军面面相觑,所遣试探之人皆立死剑下,城墙头颅确有贵族头饰,犹疑之时,墙头金兵冷箭射下。奈何万知已是强撑至此,虽察头顶箭矢将至,腿似陷泥,臂重千钧。

“小心!”朱华与李思空先行赶到,弃马飞身入阵,及时替万知拦下偷袭。

金军首领瞭望见此,长哨一吹,城下金兵集合回退,城楼金兵长刀一架,将李明劼推身至前,“休战可以,请李大人随我等走一趟!”

李思空手一抬,止住残兵激愤,“开门!”

战事休,怀安无虞,加急快报送往京城。

收拢残兵,四肢健全之人不过五百,伤者众,天寒,虽有医药,耐不住饥饿。

万知昏睡三天方醒,与朱华相见,二人双手紧紧相握,均热泪盈眶。

李思空易容混入金军,摸清李明劼所在,也探听消息。约有七日,金军营中确认金赫确实被一刺客所杀。

苍鹰盘旋,城下金军北退二十里,使者带来议和之书。汴梁来信,沅军议和之事由胡雎和冯自知先做决断,金乌铭将从巴彦简装来京。

蜀地粮从陇南入,与陇西之粮于金州汇合,以金州兵两千送往凉州。

兴安九年,腊月二十,甘州之役历三月而收。

沅军一万众死伤六千余,险下临泽,后卫怀安。金军一万兵死伤半数,少牲畜千头,损临泽肥沃,无功而返。

正月初一,帝改元承平,与金重修秦晋之好,互通关市,以盼融洽。

正月初七,年后第一次朝会,从甘州返京的兵部右侍郎力斥安远侯与凉州刺史役之不逮,扣压军饷,炒作粮价,罪状条条,请帝明鉴。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对朝中发令过迟不满,讥称户部、兵部上下数百人,征战之账竟算不得,以致贻误战机。亦有御史责幽云之功,秋冬既然无事,常年备战充分,为何不借此与金人一战。

凉州一片雪白,过年的红灯笼还挂着。

从怀安军中挑精兵十人,朱华一身黑衣,牡丹金簪束发,紫色云结挂上刀鞘,协助长安调来的钦差调查凉州内务。

吞了金,没人愿意主动拿出来,金银难道还有高尚龌龊之分。

凉州刺史托病不出,长史躬身好似恭敬。钦差问起京城先到的圣上亲令,要求州内出具粮仓粮草进出条目,不想负责小吏说上级并未安排吩咐。

此外,受戴明望多年荫蔽的文武官员、士绅大户、商人等,皆有借口应对。或缄默狡猾,账本新崭崭无一丝破绽;或退避三舍,关门走亲戚;或以退为进,诉多年征战病痛缠身,膝下无一儿半女。

规程内事情难以进展,故而又来内卫。

怨气之下手起刀落,庭院内血溅三尺。锦缎者抱头痛哭,以头抢地。

还是命重要。

风声起,有粮商替人转交一份不算详尽的账簿,录有戴明望违规越制之事多件。

正月十五雪打灯,钦差登门拜访,席间另外的宾客何人,意料之中。冯自知自恨多年无可奈何,替戴明望多做不仁之事,有悖老师教导、有违朝廷培育。甘州之役死伤惊人,是他调度协调不力,还请圣上降罪。

正月到了末尾,小年即在路上的钦差又进京复命,给朱华留下两封圣上亲笔,请交予怀安县令。

胡雎看了信,把日益憔悴的姑娘留下用饭。天仍是早早黑了,门口的红灯笼在风里晃着,总让人担心烛火某时突然熄灭。

“夫人总问我何时把灯笼去了,她嫌费蜡烛。我说今年冬日久,挂着吧,喜庆,何时风雨掉了颜色,何时再取下。”胡雎笑着指指冒着烟的蒸笼,掺了糖和芝麻的馒头被捏成各种有趣的形状,“本就要蒸馍,我说请个好姑娘,便做成了这般。”

就着小酒,说些什么呢,说张家坪早年所属县域当年被一热心侠客出手整治风气,后来朝廷干脆把那块地方也划给了怀安;说盗圣之名只管活人,不管死人,也不知天下是否有人上下皆可偷;又说十几年前边境虽然高手云集,但他一场好戏都没看到,真有些遗憾,当然了,这次也一样。

“瞧老夫这记性,李大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腰上的玉佩偷了,还回来的时候问我玉哪儿来的,见过一块儿料子极像的。”

朱华陪胡雎饮着,眼里一时有泪,也很快干了。战争教会了她很多,她也失去了太多。

谁能想到怀安残破如此还会有金人细作。交换俘虏,李思空陪同李明劼回城。入了城门,胡雎还没跟李明劼说上两句话,街边百姓冷不防冲出一人持刀向二人刺去。李思空立刻出手将人制住,哪料那人手中还夹有刀片,于是不幸伤了手臂。

刀片有毒,毒发迅速,无解药就需内力深厚之人替其运功排解,而朱华、秦海等人连月奔波作战内力损耗皆巨,万知又早早提着口气赶回了京城。李思空就此昏迷不醒一月有余,脉搏日益微弱。

“朱姑娘,我也叫你丛然吧……”胡雎把玉解下,放在朱华面前,“这玉,料子加上雕琢,全天下没有相同的,本不该留在我手里,但我动了私心。好玉,都是被私藏的,你见过的那块儿,也一样。

“玉养人,人养玉。我活到这个年纪,越活越觉得知足。当年应试,我本上不了榜,因前列有人作弊,我上了最后一名。文章虽然写得不好,但字好,肚子里又颇多杂学,先去礼部做小吏,做着做着没意思,几个部门都转了,在兵部的时候跟着出了征。

“偷坟盗墓为人不齿,何况是自己祖上的墓。生前有权有势、敛财无数,死后陪葬品满坑,带不走一厘,也庇佑不了子孙,都不如我爷爷救工匠的一命。工匠给了他墓葬的图纸,天下乱时高祖放了他一马,那张纸救了十几万人的命。

“甘州我守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战役经了无数,送走的将领、兵士、江湖人,数不胜数。小叫花识字,我教他的,他自己摸爬滚打成了怀安最好的领路人,很多情报从他手上经过,被金人盯上也丝毫不惧。他说喜欢在路上奔波,天地那么大,心是自由的,就算没有名字,他也会被人记住。”

“京城繁华,实则寂寥。这玉我戴了二十多年都不曾破损。我不回京城,求个平安,于是在这儿成了家。想来这玉,也会安安稳稳陪我和夫人度过余生吧。”胡雎见朱华静静听着,状若沉思,便拿出了信封的其中一只,笑着一声长叹,“丛然,往后一个人,打算如何?父母、长辈、友人的嘱托都做了,往后呢?”

朱华迷茫了,是啊,往后她与这世间的联系,好像只剩京城的两个人了。

好在,还有人等她。

她也想他们,想在亲近之人面前倾诉,想有人支持与帮助,想过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生活。

康庄又明媚的退路摆在面前,可她为何觉得委屈与不甘?灯笼晃着,红色晃进眼里,让她想到血。三个月,穷极多少人一生的血泪,轻描淡写被白雪覆盖,不敌凉州几座豪华的府邸与庭院。

“胡大大……安远军,会更好吗?甘州会更好吗?”

“尽人事,听天命。”

“我爹是金人的奸细……”说来只觉得荒唐,朱华笑了笑,眼神落在信封上,想描出将信封撑起一角的东西的轮廓,“地图,金人有的,我们也要有。李大侠若是不在了……剩下的我来做。”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胡雎眼中都是赞赏,痛快饮杯,“凉州富饶,却不比怀安自在。胡某在怀安一天,女侠在外闯荡尽可安心。”

“有胡大人此言,朱华万死不辞!”

再相饮酒,朱华在胡雎示意下打开信封,落入手心的,竟是一只掺了银线的紫色云结。

云结丝线掺银意味内卫使命结束,但又留了地步可再次启用。这时摸着那如牡丹正紫的云结,她心底生出许多不舍。认可、责任、感念,像丝线将人缠绕。把纠在一起的几根丝线解开捋顺,她把云结郑重地交给胡雎,然后打开了那单薄的一张宣纸。

纸上画了一丛描金的红牡丹,题着两行字:盼好。勿念。

她细细摸着画,嘴角不自觉噙了笑,忽将画拿在烛火旁细看,朱红竟是蘸的血。她的手不由抖了起来,看看胡雎,又看看画,仍是不可置信。

“开了春,金国和亲的使团便会进京,一同来的,还有金国的公主。”

以血为誓,他会一直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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