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时时过来,耽误功课不好。”李秋水说。小时候是她照顾两个弟弟。现在弟弟个头比她高,反过来照顾她了。
“姐,你不能再继续洗衣服了。”
“你在陈家本就受蹉跎。来县里,每日忙着洗衣做工。经年累月如此,你这手还怎么拿针线。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的绣艺也是。再这么下去,等纺织厂招工,你这手艺不定还在不在。”
李秋水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世事艰难,得有饭吃才能想下一步。她身上最后一两银子,是自己的底气。是回家的盘缠。她死也不能动。
可在县里,吃喝烧柴都要钱。她每日忙着洗衣也只能换一顿饭吃。下个月房租还要发愁。每日都在琢磨,明天怎样能赚多一两文。
针线,已经好久没拿起。
但是,李万里要读书。李星和没出嫁,家里要备他的嫁妆。她不能在县里什么也不做,吃着花着家里的银钱。
李秋水安抚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我自有打算。我们之前说好的,等纺织厂招工。如是实在等不到,明年我就不来了。”
“我知道姐姐不想花家里的钱。但我们是一家人,不分你我。来县里不过一月,姐姐消瘦许多。过年,我还不知道怎么跟父亲母亲交待。”说完,从怀里掏出银票。
李万里打听过。朝廷在县里成立专门教授刺绣的学校——文绣院。只是,从文绣院出师要两三年。文绣院不收学费,但也没工资。相当于自负住宿吃饭费用,去文绣院当学徒。期间,劳动所得归文绣院。从文绣院出师,可以去当绣娘,或到纺织厂都行。
想去文绣院的人很多。只是两三年伙食费不少,不少人舍不得银钱送姑娘、小哥儿去。若是男子,去学门手艺,可以养活一家人。姑娘、小哥儿送过去学成,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费力不讨好。穷苦人家送不起,送得起的人家,谁会让姑娘去做这些。
虽然打听好了,但李秀云肯定不会去的。光是租小院,两年就要十二两。这哪是学艺,这是要命。所以,李万里一直没提。他急着卖酒方,也有这个原因。
有卖酒方的钱,李秋水可以安心学艺。李秋水是和离过的人,有一门手艺立身最好不过。以后自己单过也能养活自己。
李秋水和离回家后跟着认了几个字,但她没见过银票,“这是什么?”
“银票。一张一百两,这有八张。”
“八百两?”李家从他爷爷辈开始,不知道存没存到八十两。李万里一下掏出八百两的巨款。
“在家那段时间酿的酒,酒方我卖给酒楼了。”
李秋水,“把大公鸡喝醉的那次?”
李万里点头,给李秋水细细算起账来。以两年为例,李秋水继续租在这里,两年房租十二两。加上吃饭,三十两足矣。他现在有八百两,绰绰有余。
李秋水为三十两心疼不已。十两银子足够他们家好吃好喝过完一年。现在,她在县城要花掉三十两。不过,在家不用付房租,不用买柴火,不一样。县里花钱如流水。
李万里又说起其他打算。八百两,家里盖青砖房,买头牛,李万里赶考的盘缠、李星和的嫁妆,都够了。
李秋水再一次感受到八百两的份量。八十两都不敢想,八百两太多反而失去实感。现在李万里这么一说,一下有实感。
二十两可以买一头大青牛,八百两可是四十头牛。我的老天奶,谁家能养四十头牛。
李秋水同意去文绣院,“没等你中举,姐姐就沾上你的光。”
李万里笑笑,这是原主,也是他,科举的意义。现在,除了李家人,还有顾千阳,都想他们沾光。
文绣院每月月初都有招生,每月十个名额。
九月末,夜晚已经有一丝丝凉意。
人靠衣裳马靠鞍。两姐弟空闲时出去逛街。李秋水买了不少针线、布头练习。
县城有专门的街道卖布料、首饰。绫罗绸缎,滑润光滑。这里找不到粗布麻衣,最差的布料也是棉衣。农户人家舍不得穿的棉衣,在这里分成好几种。粗棉、细棉、素棉、花棉,差一点的粗素棉一摞一摞堆在柜台上。
李秋水感慨,“样式真多。”有些衣料李秋水不认识,看着金光闪闪。
李万里叫来小二,“劳小二哥介绍一番。”
他们从街头第一家进去,逛到最后一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头顶。李秋水听得津津有味,第一次知道布料有这么多种。哪种布料适合裁哪种款式,要注意些什么。
给李秋水买一套青色的细棉衣裙。考虑到月初到文绣院,不好穿打补丁的衣服,李秋水才肯买。原来想买两套换洗,李秋水只肯买一套成衣。另外买浅绿的细棉布。李秋水打算仿制青色这套衣裙,再做一套浅绿的出来换洗。
最后还挑些棉布打算找镖局送回去。他们家已经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李天德和何玉不挑款式,考虑到两人要下地,给两人挑了耐磨的粗棉。
李天德就差长在庄稼地里,整天搬搬抬抬,衣服磨损快。给李天德挑的是两身深褐色的,另外买多半尺。多出来的半尺,预备留来缝补。
买给何玉的是藏青色的粗棉。这个颜色,不显眼,又耐脏。村里人的衣裳、褐、土黄色居多。何玉不好穿太鲜艳的颜色。
李星和正是爱美的年纪。李秋水给他挑了一套鹅黄配浅白的哥儿服饰。
“要让星哥儿自己缝制新衣,那太残忍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穿上。”李秋水笑着说。
不同颜色的布料拼接裁制成衣,在镇上很好见。县里倒是很多。
李万里,“给星和多买两套。他正是爱美的年纪,错过就没有了。”
李秋水一想也是。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看着别人的新衣裳很羡慕。只是,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衣服破了,补补还能穿。哪里短了,就在哪里再缝一层上去。
李秋水又挑了一套青色的,衣裙边角拼接红色。红色占一小部分,布料有暗纹,很是显眼。撞色的拼接,一点也不违和,反而很显眼。
“小哥儿喜欢这些?”李万里问。
旁边的小二咔咔就是一顿夸。下至三岁,上至六十岁的小哥儿,没有不喜欢的。
李秋水也说会喜欢。这款式,他们镇上很少有。多新的款式,穿出去肯定好看。
“这两套,各要两套。分开装。”李万里说。李星和喜欢,顾千阳肯定也会喜欢。不说小哥儿都会喜欢嘛。
李秋水反应过来,“另外一套,买给千哥儿的?”
李万里点头,买给未来夫郎天经地义。
李秋水无语,“弟弟和千哥儿在村里,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出去。你咋想的?”李星和曾说过,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当时还觉得他胡言乱语。现在李秋水觉得有道理。弟弟和未来夫郎感情好,她为弟弟开心。
当初与陈江互通心意后,陈江也曾送她礼。只不过,都是糖葫芦之类的吃食。一串糖葫芦,五个山楂,她吃两个,陈江吃三个,棍子上的糖丝还是陈江舔干净的。可恨自己当时感动得要死。
现在回头想想,想给当初吃糖葫芦的自己一巴掌。
李万里给顾千阳花钱,李秋水没甚反映。两人已经定亲,李秋水也是把顾千阳当家人看待。给家人花钱,她舍得。给自己花,才舍不得。
李万里,“这两套不是好看吗?”好看等于顾千阳大概率会喜欢。
李秋水头一次怀疑自家弟弟的智商,”撞衫了。你跟同窗撞衫了,你不尴尬?”
古人也怕撞衫?
县学有院服,大家穿得都一样。但李万里不傻,他只是没经验。前世今生,还没给对象买过衣裳。
“劳烦姐姐再帮我挑两套。要明亮的颜色。”李万里说。
这下,李秋水慎重许多。他跟顾千阳见过几次面,不甚熟悉。李秋水不清楚顾千阳喜欢什么。问李万里,一问三不知。问到最后,只得到一句,顾千阳好看穿什么都好看。顾千阳不挑。
确实不挑。两人定亲时,李万里还不是秀才。李家也一穷二白。顾家不一样。顾家田地多,顾老五也肯下力气,生活不差。
最后,李秋水另外又挑出两套。一套红色的,下半身做了压褶。压褶废布料,在镇上也很少见。另外一套,挑的拼接,浅紫配天蓝。
“好看。都好看。”李万里麻溜去付款。
十月一,李秋水独自到文绣院。学院没休沐,李秋水只得独自前来。她要一个人在县城,迟早要适应一个人。
到文绣院,李秋水才开始紧张起来。真到靠自己的时候,长久以来被人夸赞的手艺让她自豪。只是,这里是县城,很多东西她没见过。也许别人懂得更多,隐隐自卑又让她胆怯。
“姐,没事。我们家有......不用紧张。就算不成也没事,我们可以等。”李秋水想起李万里的话,心里放松一些。自己能进最好。要是进不了也没事,还能节约三十两。更何况,自己还可以等年底纺织厂招工。
食时一过,从文绣院里面出来五位嬷嬷。其中一人跟众人说完规矩,才放人进去。
考核需布料、针线,众人可自带,也可在文绣院内购买。李秋水自己带了。嬷嬷检查完她的布料、针线等,给她一个号码牌,让她入座。
等全部考生坐好,考试开始。
从现在开始到酉时三刻,考生可自行发挥,绣自己善长的东西。绣完让嬷嬷检查,当场决定去留。
考生不多,只有三十余人。有如李秋水这般年纪的姑娘,也有年纪比较大的。最小的是个七岁女童,拿针线的手还不稳,穿针引线扎了自己几下。小姑娘撇着眉头,吹吹自己的小胖手,继续埋头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