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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黑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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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村人都说我赶集的时候从土坡上滚了下来,撞了脑袋失了忆,还弄破了件能传三代的好衣服。

我的村人还说,我叫栓柱,王栓柱。

对此我半信半疑,毕竟看着镜子里那张能迷死万千少女的俊俏脸庞,我实在是没法把这名字和这张脸联系起来。

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醒的时候,外面吵吵闹闹的,我则一直被晾在里屋里,根本没有人在意。所以我仔细听了听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村里人不识字,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字里行间的粗俗之语混着方言,实在是有点理解上的难度。不过我还是听懂了,老村长拉着我家长辈,正絮絮叨叨地说这几年一度的祭祀日子又到了,每家每户要出力啊云云,我娘那是个万分不愿意,家里本来就穷,我这个不靠谱的又摔了脑袋划了衣服,幸好是赶集拉去的菜卖了个七七八八,不然家里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

这说着说着,两边就吵起来了,那吵得我脑袋是嗡嗡作响,于是我所幸拿枕头往脑袋是一捂,逃避似的缩屋子里养病了。

可是越想远离,老村长的话就越是往脑子里钻。

老村长说这村里有一山神,掌风掌雨,能保村子年年丰收,家家吉祥。村里没几个识字的,村人居然管那山神叫二狗,倒是感觉还不如我的名字。

当然,这些庇佑是要收代价的,因此每五年一度,村子里就要给这玩意办一场大宴席,进贡点牛羊肉,瓜果蔬菜之类的。

说来就挺巧,这举办时间在五天后,正好和我二十岁生日同一天,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浑不在意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去。

今天是我醒来的第三天。

这三天我啥事没干,单帮着我娘干活了。

我家真是穷的叮当响,我爹天天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出去赌,家里开销全靠我娘撑着,好在我娘脾气火辣,我爹再怎么出去鬼混也不敢把气撒在她身上,这点可比隔壁老陈家好多了,那家的男人和我爹是臭味相投,偏那家的女人还是个木讷的,还有点逆来顺受,我每天干活回去的时候都能听见那家女人的哭喊声。

我倒是想帮,可惜我家本就穷的揭不开锅,又只有我娘撑着这个家,我不想惹事上身。

“阿柱,回来了?”我娘正在厨房忙活,估计是听到了我的开门声,她喜悦地端着饭出来了,虽然只有白粥白饼,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倒也令人心安。

果然今天的饭桌上就我和我娘两个人,我爹估计又不知道去哪喝酒了。

不过我马上就发现我猜错了,一个和我娘长得七分相像的男人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是我的小舅。

“舅舅好。”我乖巧地向他打招呼。

我娘也乐呵地招呼他,给他盛了一碗粥,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诶,我这次过来,是想给栓柱说门亲事。”我舅一摆手,跟我妈唠起来,“姐你看,这栓柱也马上二十,也实在是不小了,这年龄我家那儿媳都抱俩大胖小子了,栓柱还是个单身汉嘞!这不我之前不是去隔壁村,正好见我一哥们家女儿,那长得水灵水灵的,人见人爱,我跟那一商量,这不!门当户对的,我就先直接订上了。”

我一听这催婚就头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觉我不该在这时候就寥寥草草地结婚。

不过马上我就知道为什么了。只见我舅嘿嘿一笑:“彩礼带介绍费,一共四十两银子,姐你看如何啊?”

我妈本来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她脸色变了几番,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老弟啊,你看我家这……这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四十两银子连那王公贵族都得犹豫上一两下吧,咱家这实在是……”

我舅一听上王公贵族,立马就自豪地飘飘然起来说:“嘁,姐你这是没见识,之前那王公贵族路过咱村里,还是我招待的呢,那贵族别说四十两白银了,就是四十两黄金都能随手抛掉的,那马车,啧啧啧……马头上带的都是宝石黄金!”

“是是是,”我娘满脸堆笑,附和他道:“还是老弟你有见识,所以你看这介绍费能不能……”

我舅不屑地瞥了我娘一眼,装作为难的样子,许久以后才捏着鼻子说道:“行吧行吧,姐这可是看在你是我亲姐的份上,给你便宜点,三十八两,一个子都不能少!”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走,连桌子上的粥都没动几口,似乎是嫌我家穷酸气沾脚,出了门槛就狠狠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娘唉声叹气地坐下,把舅舅剩下的那些粥喝的一干二净,一滴不剩。

我看着她满脸皱纹只觉得心疼。于是我对她说:“娘,我婚事不急的,咱们再等等……”

她垂下头,只是轻声默念:“娘没本事……娘没本事……”

今天是我醒来的第四天。

老村长又来说祭祀的事了,他的语气比上次强硬了许多,娘还是一个人和他们争论,和他们强调着我家多穷多穷,总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可是根本没人在意我家的苦难,老村长一敲拐杖,立刻就有高壮的男人围上来,我娘在里面,就像一颗无助的小土豆。

这我怎么忍得了?我上去一把推开最近的男人,拦在我娘面前。

我娘见硬的不行,立刻就变了法子。只见她直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嚷嚷起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的儿啊!明天都二十岁了还没个老婆,我儿命苦啊!人亲家要四十白银彩礼啊!你们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啊……”

老村长的眼神突然变了。

他一下反常地换了副面孔,变得和善起来,他一口一个大妹子,拉起我娘就开始絮叨起家常,仿佛刚刚的针锋相对不存在一样。

不光是我娘,连他带来的那些打手也懵了,几人就这么滑稽地听老村长絮絮叨叨了会,便全被我娘打发走了。

老村长和那群人走着,同时还小声嘀咕着什么,我耳力比我娘好点,费劲心思也就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句话:

“命数阴得和鬼似的。”

今天是……我醒来的第五天。

村子里静悄悄的,我爹还是没回来,照我娘说,他死外面都没人管他。

我看着外面,隐隐有些不安,今天不应该是祭祀的大典吗?为什么连蝉鸣鸟叫声都听不见?

我娘却浑不在意地坐在门口磕瓜子,她说今天是我二十生日,不用干活,还说她就我这一个儿子,中午得给我做点好吃的。

可是我没吃到我娘做的拿手好菜,却被老村长拦了个正着。

他此处前来,跟我娘寒暄了没几句,就说村子里有活动要找年轻人帮忙,要带着我走。

我娘自然是不愿意的,她一把拉住我,把我护在身后,朝村长喊道:“去去去,你们能有什么活动,不就是给那二狗办什么祭祀,什么山神山鬼的,我们家不掺和!”

村长身后的几个壮汉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眉目间皆透着一股不要命的凶狠,我心下一凉,不禁紧张起来。

来者不善。

不论如何,我不能拖累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于是我悄悄拉了拉我娘的袖子,小声对她说:“娘,没事的,我去一趟就回来。”

“诶呀妹儿你看这孩子多懂事。”老村长一下子喜笑颜开,作势着就要拉走我。可我娘还是不乐意,她一把拍开我的手,气愤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搁这凑什么热闹,还跟着去?都别去了,你今天就跟着我在家干活!”

我本还想再劝她两句的。

可是一个男人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一铁锹锤上了我娘的脑袋,嘴里骂骂咧咧地对老村长道:“反正都要死的,和他们废什么话!”

鲜血混着我娘的脑浆一同从她破碎的脑壳里迸发,洋洋洒洒地砸下,糊了我满头满脸。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静止了,我呆滞地大睁着双眼,看着我娘那小小的身影无力地倒在地上,然后,粘稠的红色缓缓地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她两眼同样大睁着,似乎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就这么戏剧般地没了生息。

“娘!——”

我几乎是嘶吼着冲上前去,可我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那几个男人压在了地上,我疯狂地挣扎着,几个人都几乎要压不住我,于是他们开始动手,沙包一样的重拳如雨点一般落下,每一拳都实实在在结结实实地砸在我身上,我反抗不了,就这么晕了过去。

我再醒来,是在祭坛上。

成堆的牛羊肉不要钱一样地堆满了整个祭坛,瓜果蔬菜更是数不胜数,只要是这个季节能找到的,全都满满当当地塞在这里。

够我和我娘吃几年了。我麻木地想。

再看周围,这哪是什么祭坛,分明就是一个小山洞,洞里阴森森的,时不时有冰凉的水滴滴下,滑入我的领口,一尊慈眉善目却饱经风霜的神像高高挂起,就那样平静而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

它是那么慈祥,却对此处的荒唐事视而不见。

至于我,那自然浑身是血,五花大绑,就这么被迫着跪在了祭坛的最中间。粗粝的麻绳狠狠地勒入我的伤口,血液汩汩外流,我却丝毫不觉疼痛,浑身上下只有冰冷和麻木。

“起——祭——”老村长一声长呵,仪式正式开始,穿的花里胡哨的村民跳起了滑稽的祭祀舞曲,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舞曲一终,老村长拿拐杖一敲地面,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地开始念起祷告词。

三牲六畜,良玉美酒。

舍我血肉,敬奉神明。

……

苍天垂佑,神明在世。

保我全村,阖家欢乐。

老村长不识字,这篇祷告念地错字百出。我抬头仰望神像,在一片人声鼎沸中轻声问它:“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它没有回应。

它怎么会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村民们完成了可笑的祭祀仪式,渐渐散去了。走之前,老村长似乎还不放心,叫人把这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剩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留在这浓稠的黑暗中。

人在其它感官被封闭时,听觉总是特别灵敏。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因流血过多而死时,我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这声音实在是难以描述,硬要说的话,好像是什么粘腻的东西在与坚硬的石壁相互摩擦,还伴随着源源不断的石子滚落声。

不好的预感渐渐席卷了我的心头,我拼命地挣扎起来,可是这一举动只会让我身上的绳子勒的更加紧,不一会我就浑身浴血,精疲力竭,只能认命地跪在地上。

我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了老村长口中所谓的“神明”。

扭曲的肢体从岩石中缓缓浮现,缠绕上我的腰肢,把我从祭坛上整个捞了起来。那僵硬而灰白的肢体冰冷如冬日寒冰,泛着一股难言的腐朽味道,此刻它紧紧扣在我的身上,那些扭曲的手指、指甲一点点地抠入了我的皮肤。

当人恐惧至极时,连动一下都是奢望。

鲜血汩汩从我的身上涌出时,我的脑袋空白了很久,直到剧痛袭来时,我才终于意识到了那些肢体在干什么——它们在剥我的皮,就像村人剥兔子皮一样,从肚子处划开一刀长口子,找一处尖锐物品轻轻一撬,便能找到一个下手的地方,剩下只需要用蛮力撕扯,兔子就会被剥的干干净净,能够串插上架,撒料烹煮了。

我呆滞地看着一张被抓地七零八落的肉皮被“它”撕去,如同丢弃一只塑料袋一般随意丢弃在地,抽筋剥皮的痛觉已经让我不能思考,只能任由它下一步动作。

求求了,无论是谁都好,杀了我吧!

一张血盆大口从我身后张开,我已经无力再回头,更别提反抗,仿佛,我已经知道我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了。

黑暗吞噬视野之时,我竟然还有触觉,我能听见自己头骨断裂时震耳欲聋的声音,能感受到脸上皮肉连同血管被拽断的直击灵魂的痛觉,透过“它”牙齿间的缝隙,我甚至能看到血呼啦擦的半颗头颅。

滚烫的花白脑浆洒满祭坛,与刺眼的红色交相辉映,一副以我为颜料的地狱画卷在青石板上徐徐展开。

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村人都说,我随我爸的商队出去送货时遇到劫匪,被敲了一榔头,伤了脑袋失了忆,还弄丢了价值连城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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