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
大约两小时后,福尔摩斯和我到达木屋町的酒吧。
我在桌子上支着胳膊,朝外面流动的高濑川望去。
和福尔摩斯离开前,我想起了刚从阿富汗回国的时候。当时的我只靠着微薄的军人津贴,挤在宏光寺附近的便宜小客栈里。即便走到夜晚的街道上,也因为怀中窘迫而做不了什么,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么回到荒凉的屋中,就这样在廉价酒场一边打发时间,一边远远眺着灯火照耀下的高濑川。
向吧台看过去,莫里亚蒂正盯着一杯酒,如同漆黑的石像般一动不动。身旁堆放着从卖花女孩那里买的花。那样子明显是异常的,酒场的老板也好热情的醉汉也好,都不敢上前搭话。热闹的酒场中,莫里亚蒂教授落座的一角,昏暗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福尔摩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观察着桌上展开的地图。
「什么规律都找不出来」
「真的吗?」
「只能看出来是在随便乱走啊」
他这么说着,把便携地图推向我这边。
我探身查看地图。上面画着莫里亚蒂教授的路线。线条沿着四条通东西缠绕[1],其中沿着无数的小巷蜿蜒。尽管盯了有一会儿,确实如福尔摩斯所说,只能让人觉得他是在四处乱走。
再没经历过像那一晚一样奇妙的「跟踪」了。
丝毫看不出有疑似犯罪的行为。话虽如此,也不可能只是在秋夜中长久的随意散步。莫里亚蒂教授一心不乱地行走的背影中,像是想要拼命寻找迷宫的出口一样,满溢着异样的压迫感。
偶尔,教授会突然站住。有时是在打烊的商店前,有时是空旷的空地前,乍看之下都是没有丝毫异常之处的地方。在那里他像祈祷一样低垂着头沉默,一会儿又继续行走。身后一朵从卖花少女那里买来的花,孤零零的落到地上。简直就像是祭奠亡者似的。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只是买花并没有犯罪吧」
福尔摩斯说。「夜晚的散步也算不上犯罪」
他自此沉默,一脸无聊地抽起了纸卷烟。
我在热闹的酒场「本葆上将亭」[2]四处环视,老板是名叫温迪盖特[3]的中年男子,年轻的时候似乎乗过商船。店看起来确实像是原船员开的,墙上装饰着锚和指南针等。莫里亚蒂教授还是雷打不动的在吧台上支着手臂,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弓着背。也有可能是在打盹。
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那个男人。头发乱蓬蓬的,衣服皱皱巴巴,一副喝得烂醉的事务员的样子。这种醉汉在这附近要多少有多少。男人脚步虚浮地通过我们身侧,坐在莫里亚蒂教授的旁边,向老板温迪盖特交谈,点了一杯啤酒。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时,那鼬鼠一样的脸给我一种在哪里里见到过的感觉。
怀着诧异的心情,我向福尔摩斯耳语。
「你对那个男人有印象吗?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福尔摩斯不屑地回复。
「怎么。那不是雷斯垂德警部吗」
「是雷斯垂德?骗人的吧。连个影都看不出来」
「是做了乔装什么的吧。放着别管了,就那种家伙」
就这样窃窃私语了一会儿,雷斯垂德警部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他顶着那张不甚清晰的脸从吧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进我们的桌子。突然,雷斯垂德被络腮胡裹起来的脸紧皱,大叫「福尔摩斯先生!」。然后跪在满是食物残渣和灰尘的地板上,说着「实在是非诚抱歉」土下座。酒场一片鸦雀无声。
「我这种人不过是只配在地上爬行的烂虫子」
雷斯垂德口齿不清地说。
「比起饭食就该吃地上的尘土为生」
尽管本葆上将亭的地板上积着的灰大概营养价值很高,但那样极为卑微的话语,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是以京都警视厅(苏格兰场)的恶鬼刑警驰名的雷斯垂德警官所说。不愧是连福尔摩斯都被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雷斯垂德」
「我陷入低谷了」
雷斯垂德在地板上嘎吱嘎吱地摩擦着头。
「现在的我切身地明白福尔摩斯先生的痛苦了」
在一年前的红发会事件中福尔摩斯受尽世人的嘲笑之时,雷斯垂德别说是拥护着福尔摩斯,甚至还用「外行侦探的妨碍搜查」指责福尔摩斯,明目张胆地谋求自保。自此,福尔摩斯就和雷斯垂德变成了绝交状态。
「迄今为止的种种无礼之处,鄙人发自内心的向您道歉」
雷斯垂德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