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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曾在寺町通221B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同居时之时,我在事件记录的撰稿停滞不前时,常常会移步到租房的屋顶去。如果在像蘑菇一般生长的砖砌烟囱上窥探,只能看到晾晒台,和小小的辩才天神社,实在是煞风景的屋顶。沿鸭川以东可见田园地带和东山,西侧被煤烟所包裹的辽阔的大都会。
福尔摩斯飞奔上屋顶时,浓厚的云层积在天上。
「莫里亚蒂教授!」
福尔摩斯边跑边喊。
莫里亚蒂教授胸朝寺町通伫立。背朝这面,无精打采地垂着头。随风飘动的黑斗篷就像巨大的乌鸦。
福尔摩斯跑过辩才天的神社,直接赶向着莫里亚蒂教授。
那猛烈的势头,看起来不像是要采取「说服」这种慢悠悠的手段。这是正确的判断。察觉到跑来的福尔摩斯,莫里亚蒂教授转向这边。他脸上闪过似哭似笑的不可思议的表情——在我们看见那表情的瞬间,他缓慢地后仰。寺町通的观者们悲鸣四起。
跑过去的福尔摩斯身子探出,两手抓着仰倒的莫里亚蒂教授的斗篷。没有任何能支撑福尔摩斯身体的东西。他预测我会追上来,采取了不顾性命的手段。
我立刻紧紧抓住福尔摩斯的腰,瞬间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福尔摩斯的身体像是紧绷的网一般震动着。莫里亚蒂教授的命也好,福尔摩斯的命也好,全都负在天天出诊的我那腰腿上了。
就在那时背后一阵暖意。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追上来的梅丽拼命抓住我不放。
「亲爱的,抓紧了!」梅丽大喊着。「加油!加油!」
莫里亚蒂教授被福尔摩斯抓着,福尔摩斯被我抓着,我被梅丽抓着——无论怎样都拔不出来的巨大的芜菁[1],因为梅丽的援助将原本危险的形式逆转了。
福尔摩斯像掷链球一般挥掷莫里亚蒂教授,总算给扔回了屋顶。教授像黑色的球一般旋转,我们整个儿翻头上来。
我们的精力和体力都消耗殆尽,一时动都都不了。茫然地躺在屋顶上时,听到了观者们远远的欢呼声。终于福尔摩斯起身,「莫里亚蒂教授?」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是个没用的人类」
莫里亚蒂教授弓起背哭泣着。
「上天赋予的才能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吗?」
福尔摩斯慢慢走向莫里亚蒂教授。
「能和我说说吗?或许能帮到你什么」
莫里亚蒂教授起身,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他自去年秋天就因深陷低谷而倍受折磨。不管脑中浮现怎样的数学想法,都无法完成证实。痛苦得彻夜难眠。也就是说莫里亚蒂教授蜗居于租房的三楼所进行的「研究」,正是自己本身的低谷。
可是不管怎样努力,别说是发现良策,反而在低谷中越陷越深。彻底绝望的莫里亚蒂教授,就在昨晚,终于决定出门去投河于鸭川。可不知为何有福尔摩斯和我跟在背后,怎么走都甩不掉。就这样走了一整晚,回到了寺町通221B。然后,逼不得已打算从屋顶上跳下时,被我们所制止——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究竟是被什么所折磨着啊」
莫里亚蒂教授低头哭泣着说。
「哪怕能有一个数学发现都行。只需一眼,就能毫无纰漏地看清。那时候实在是太幸福了。能将『真理』握在手中的喜悦充实了我。但一到了翌日,就能在那发现中找到小小的漏洞。我想着用什么把洞修缮,但反而越是不遗余力,洞就越是扩大。漫长苦战的最后,我意识到拼死挽救之物结果只是些垃圾屑。曾以为手中掌握的『真理』,不知何时像尘埃般消失不见了」
福尔摩斯同情地说。
「我非常明白您的心情。我现在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莫里亚蒂教授猛地抬头。
「阁下也陷入低谷了吗?」
「现在,我正着手于人生最大的难案呢」
福尔摩斯牵起莫里亚蒂教授的手。
「怎么样,教授。现在就暂且,一起协力解开这个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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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梅丽和我回往下鸭。
揽客马车在愈发阴冷的阴云下跑着。
梅丽在摇晃的马车中,频繁地强压下哈欠。长久的疲劳下,她连话都懒得说了。对福尔摩斯和我的愤怒,经过围绕莫里亚蒂教授的骚动,都变得马马虎虎了。实际上,就结果而言,福尔摩斯和我的「侦探过家家」并非毫无益处。毕竟救下了莫里亚蒂教授的命。
我不禁想起莫里亚蒂教授落下的花朵。
是么一回事吗,我如此念叨着。
「那些花,是为了向世界告别的啊」
「不。并不是那样的」
梅丽边活动筋骨边说。
「那个人是在寻求帮助。想让谁能注意到他」
我望着梅丽的侧脸。妻子像心情不好的少女般皱着眉,眺望着路过的街景。早晨空气的寒冷,和通宵都一直行走的疲惫,使脸色透出白来。眼角的泪珠像宝石般闪耀。
「总之今天就先原谅你了」
如此说着,梅丽把头靠在我的肩膀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