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蝉在慈云寺里遇见一个上山求药的病人,今早海藏携数名弟子下山,如今的寺里除了做洒扫的僧人,剩下的只有她和忘嗔。
那个人告诉张蝉他是从庆州以南的平洲来的,张蝉和忘嗔去配药,就听忘贪告诉他们,这个病人的病情况很严重,叫他们二人都不要接近他,等海藏回来亲自诊治。
张蝉起先还觉得纳闷,方才听那病人的口齿伶俐,神志清晰,相比其他病人看起来不算太严重。这是得了什么病,竟连一项老成稳重的忘贪都紧张起来。
忘贪将那名病人单独安顿在一间厢房,他告诉张蝉这人叫沈兴,从庆州南边的平州逃荒来的。
因为张婵看不见,忘贪形容此人是面容苍白憔悴,嘴唇发黑,瘦的吓人,刚扶进去厢房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的咳嗽,甚至咳到出血。
张蝉问:“忘贪师傅,难道你是怀疑他得的是疫症?”
忘贪:“我也不敢肯定,我未接手过感染疫症的病人。只记得师傅曾在山下遇见过一个类似症状的病人,后来他还没来得及服药,就因咳嗽过度,窒息身亡。”
“他可有说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说是前两日。”
张蝉想了许久,道:“我曾听说从平洲到青州的脚程大概需要两三日,倘若他是在路上开始发作的,那极有可能是从平州那边。只是海藏主持还没有回来我们也不能肯定,这几日必须将他的症状记录下来,再通知寺里的其他僧人和病人先带上面纱掩住口鼻,再用苍术熏烧各间厢房。”
“张姑娘言之有理,我即刻着人去办。只是我担心山下......”
忘贪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张蝉知晓他的猜测,如果真的是瘟疫,那病人绝对不会只有里面那一位。只是这究竟是何种瘟疫,而源头是从和而出,如今都是尚未可知。
张蝉也同样面露难色。
侍弄药草的忘贤道:“如今也只有先将他和其他病人分开,至于后面怎么做得等师傅回来亲自诊治才能确定。既然你们都怀疑可能是瘟疫,我这就下山去寻师傅。”
从这个病人上山以后,两天里慈云寺接收了很多个类似症状的病人,他们几乎和之前那个病人一样,都是从平州前来。一连几日,整个寺院到处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张蝉要求将后院的大殿腾出来,让那些情况严重的病人先住进去。忘贪听见她的提议面露难色:“后殿的事宜一项由师傅主理,普通弟子没有得到允许是不可以随意入内的。张姑娘,贫僧职责有限不能做这个主。”
时至今日,张蝉心里已经有八成肯定,她说:“事急从权,如今寺里的厢房不够用,倘若让没病的僧人和百姓和他们接触,那患病的人会越来越多。”
忘贪一向墨守成规,他认为张蝉是自作主张,可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二人争执不下之时,海藏已经回来了。
海藏支持张蝉的决定,开放后殿,将重症的病人迁入,不允许其他人随意接近。
“主持,最近很多病人和先前的病人不同,他们的症状是胸痛咳嗽,多数咳咳血。他们的脉象急促,高热不退,弟子和张姑娘怀疑是瘟疫。”
海藏神色凝重,道:“是瘟疫,我在山下也遇见过类似的病人。张姑娘你做的很对,若是慈云寺里的僧人和其他百姓也传染上瘟疫,届时就算守着规矩也是在拿天下的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如此也是在罔顾佛法。”
“张姑娘可会医?”
“不瞒主持,我只会一些皮毛,并不精通。”
“无妨,会些皮毛就行。如今山下山上正缺人手,张姑娘每日跟忘贪,忘念三人一同配药,记录病人情况。老衲会将治疗瘟疫药方留下。此次疫症来势汹汹,老衲必须和忘贤得一同前去平州查探情况。”
张蝉有些犹豫,她在医术上的造诣不及忘贪和忘念两位师傅。她只会一点皮毛,这还是从前在长平侯夫人身边学的。
何况她如今还是一个瞎子,若在配药的时候出现意外,那不是耽误病人的病情吗。
海藏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说:“张姑娘行事冷静果断,平日里若是有什么疑虑便和忘贪商量。待闻昭回来,他会将一种草药带回来,届时有了这种草药,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张蝉点了点头,听海藏提起,才想起闻昭从何那天离去至今已经过了三日。
他说要去办一件事,难道是为了找寻海藏主持口中说的那种草药吗?
海藏和忘贤在第二日的时候就启程下山前往平州。
张蝉和忘贪以及几位僧人正商量对策安排几日后的部署,看门的僧人忘痴急忙跑了进来。
他说山下来了一群官兵,他们要求进寺院搜寻逃犯。
张蝉:“哪来的官兵?”
“听说是奉命赈灾的副将,他说有一逃犯往慈云寺这里来,要求进来搜捕。倘若我们不让他们进来。就是窝藏逃犯,届时全寺的僧人都要死。”
忘贤怒道:“荒唐,慈云寺是皇家寺院,何来窝藏逃犯之说。”
“师兄快去看看,他们来了好多人,拿着火把四处吵嚷若我们不让进,他们就让人将寺里的大门给拆了。”
张蝉听见院外的马蹄声和人声逐渐接近,吵闹的动静已经影响到寺里的其他病人休息。
那群官兵跟土匪一般,他们闯进寺院将每间厢房里的百姓全带了出来,有反抗的还被他们给捆了。
那动静分明不像是在追捕什么人,反倒是要将寺里的病人押走。
忘贤让张蝉和忘嗔留在药库,他则和其他僧人跑上前拦下那伙官兵。
“你是哪位大人帐下的,慈云寺是皇家寺院岂容你们胡闹!”
“是啊,这些病人都在治疗,岂能让你们随意带走!”
为首的一个官兵冷声说:“我们是钟将军手下的人,钟将军有令,慈云寺海藏主持勾结乱党,窝藏出逃罪犯,如今已被将军就地正法,整个慈云寺都有嫌疑,你们这些人我通通要带走!”
“你说什么就地正法?你们把主持怎么了!”忘贤又惊又怒,他上前和那官兵据理力争。
可那些人口气强硬,拔刀相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些被他们拖出来的百姓有些挣扎反抗,直接被他们一刀捅死。
忘贤眼睁睁地看见无辜的百姓死在这些人的刀下,一怒之下和他们打起来。
为首的那位钟将军出现,他命人捆了忘贤和其他僧人。
“你们不能抓他们,主持说过他们得的是瘟疫!他们正在接受治疗,你们这样随意滥杀无辜,还有没有王法!”
钟云昇:“还愣着做什么,不把他的嘴堵上!要怪就怪你们多管闲事,海藏那老头已经死了,你们也跟着去吧,刚好黄泉路上大伙也能有个伴。”
钟云昇着人动手。
张蝉和忘嗔躲在药库里的一个大水缸中,那些官兵搜寻每个房间,他们似乎没有发现二人的踪影。
“动手!”
“是!”
张婵和忘嗔被困在药库,他们将门堵死并把那些死去的百姓和僧人抬进大殿,用木板钉上大殿外的门窗。
这晚,那些人放了火,就全部消失在山野中。
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大殿已经被火焰吞噬。张蝉所在的药库门被人从外堵上,浓烟从门缝传进。
张蝉拿着一把劈柴的斧头,用力地劈向后窗。
浓烟弥漫整个房间,张蝉被呛的连连咳嗽,她身边的忘嗔有些失去意识。
张蝉感觉到忘嗔的声音越来越羸弱,急道:“忘嗔,忘嗔!别睡,千万别睡!”
她一下又一下地劈着窗柩,双手已经被斧头的木柄磨得出血。
她努力一边保持清醒,一边背起忘嗔。
“张姑娘!”
寒衣赶到时慈云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他听见药库后面的声响,火急火燎地跑去。
见张蝉和忘嗔已经倒在水塘边的杂草从里,他急忙将二人带离。
天亮以后慈云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僧人和百姓都死在火场中。
这场没人发觉的瘟疫短暂地消失在庆州。
后来节度使荣正得知此事时,发现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
张蝉睡了很久,闻昭在她身边守了一天一夜。他拿着巾帕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张蝉在高热中昏昏沉沉地张了张口,她似乎在梦呓。
她迷迷糊糊地从梦魇中醒来,见到身边的人是闻昭时,低声道:“忘嗔呢?”
“他没事,已经醒了,我让人在他身边看着。”
她慢慢抬起眼睛,耳畔边仿佛还出现他们死前的挣扎和惨叫声。
她感觉周遭都是烧焦刺鼻的气味,那种味道霸占着她的鼻腔。
张蝉忘不掉刚才梦到了什么,她忍不住寒噤,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一股脑地从心脏顺着喉间涌了上来。
她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喉间如同被巨石碾压发不出声。
闻昭已知原委,他赶回庆州的时候寒衣已经将昏迷不醒的张蝉送往别处。
在微弱的哭声中,闻昭抬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脊背。他将面前的整个人往怀中揽,一边安抚,一边轻唤她的名字。
“张蝉......”
这晚他守了她许久,听她躲在他胸膛前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