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皎皎口中否认,谢慈盯着她瞧,她也只得说道:“谢剑主难道修了窥心之术。”
谢慈微笑:“人心善变,窥心之术十分鸡肋,我从来不屑一顾。”
依谢慈之见,若靠窥心才有胆量信任旁人之人,是不足以有御下之气概。更可况人心善变,更是难以揣测。
谢慈说道:“其实也不难猜。”
之前神山之境是黎皎皎表演,现在轮着谢慈了。
谢慈:“这世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定位喜好。似我性情,只可为君,不能为臣。我只做第一,绝不认第二。但有的人却不喜欢第一,不喜欢被人关注,不愿意被人留意,天性喜爱随波逐流,绝不愿自己显得异于常人。”
“黎皎皎,你本是月国公主,在你幼年时就被教导要守护月国,承担其责。若换做旁人,这样的重担也许会逼得喘不过气来。幸运的是,你天生如此,甚至于乐在其中,你甚至享受这样责任,被人依赖、关注,高兴自己成为他人心中守护神明般存在。”
谢慈显然对她有极深切了解:“看着月国以你模样缔造那具神女像,其实你心里十分欢喜。”
黎皎皎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吃不准谢慈是不是有意阴阳。
她望向谢慈时,谢慈也正向她望过来,对着黎皎皎说道:“你没必要把许多本不属于的责任抗在身上,姜鸣不是你的责任,小叶村不是你的过错,每个人都为自己选择负责任。你以为自己这样很伟大?其实依我看来,倒像是一种傲慢。”
“方惜月只小你一点,在我看来,你却把自己看作她的母亲,而且是个溺爱的家长。就在之前,你以为她好为由,想要她离开灵叶府,甚至为她安排了陆显之。好似这样的苦情安排很伟大,其实不过感动了自己,却让被你安排的人没有选择。”
黎皎皎面颊浮起了一点红晕,侧过脸,有点生气样子:“谢慈,你又知道了,好似我的什么你都要打听,都要让你知道得清清楚楚。”
谢慈好意思说她,只看谢慈那些鬼祟举止,他根本就是变态窥探癖,且极致疯狂。可惜了谢慈生一张谪仙般面容,内心竟这般鬼祟。
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搁这儿义正言辞。
笑死,还要正气凛然教自己做人,太不要脸了。
谢慈不为所动,仍是仪表堂堂很有信念感样子:“倘若方惜月是个乖顺内向,渴望依附于强势的性子,你这般自以为是倒是与之相得。可她偏偏不是!方家教导出这个女儿,是渴望使得家族飞升,她自己也以此为目标,十分努力。你偏想将她养于温室之中,不愿她受真正风浪。”
谢慈越说越过分,黎皎皎也越发不高兴,心中酸楚之意亦是更浓。
那缕酸意升至极点时,她听着自己大声说:“可是她也许会死。”
谢慈倒是十分爽快回答:“若为追求自己所得之物而死,又有何妨。”
他又道:“庸庸碌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只要那个人真心甘愿。若是不甘,旁人也绝不能替他做决定。”
黎皎皎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谢慈在这儿装,搁这儿冠冕堂皇发言。那有道理的话谁都会说,可实际上呢?性命如此的脆弱,一旦毁之,便再也回不来。
谢慈自然不懂这些,他手底下都是些耗材和牛马,死了也不可惜。甚至哪怕是六血仆,也不过眼前俊美若妖鬼男子的棋子,根本未曾真正被谢慈放在心上。
现在谢慈却在这里说些好听且正确的话。
谢慈还不断提小叶村,让黎皎皎满心酸楚,眼眶也红红的。
谢慈当然也将黎皎皎的这份泪意看在眼里。
不过他并没有柔语安慰,而是说道:“你只是看不起她。”
“因为看不起,所以不觉得她配自己做决定。”
“你并不尊重她。”
“这样一来,你心里就会好受些。”
黎皎皎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就像之前谢慈能在神山之境让黎皎皎险些笑出来一样,现在谢慈能让黎皎皎哭。
这样尴尬微妙时刻,方惜月却来求见。
黎皎皎迅速用手指拂过了眼下,压下去泪意与眼下的红肿。
方惜月此来,是来将府主传位于黎皎皎的。方惜月顶着府主位置十分之尬,跟烫手山芋一样赶紧传回来。
一番折腾闹得方惜月面颊通红,匆匆将府珠给还回去。
黎皎皎也没说什么,只是认真凝视方惜月的脸颊。
多具有生机的一张脸,方惜月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眼睛也在发亮。
第一次见面时,方惜月眼底充满了浓浓死意,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生命。那时候是黎皎皎出面,救下了方惜月一命。
黎皎皎知晓方惜月心里很感激自己,可是不是那样的,救赎是双向的。
遇到方惜月的那天,也是黎皎皎最灰暗,最失落的一天。
那一天,黎皎皎都要碎掉了。
就像谢慈所说那样,她需要别人需要她,她需要拯救别人。
那天她救下了方惜月,使黎皎皎觉得自己还没那么糟糕,仿佛还有点用处,似乎也能支持下去。那时她心尖也涌过了一缕热流,消去了心中的乏累。
使得她又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可以继续走下去。
黎皎皎这样望着方惜月,心里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黎皎皎心的某处被触动,泛起了一缕柔软的酸楚。
方惜月踏入房内之后,谢慈便再没和黎皎皎争执。
他只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景色。
待方惜月离去之后,房间里仍保持了安静,并没有说话声音。
黎皎皎坐了下来,又重新拿出了那片讯叶,将之抚平。
她提笔写字,写了一个方字,想到小时候在月国读过的诗。
人生五十载,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
她又写了个惜字,心想我的朋友已经不多了。
黎皎皎最后落了个月字,接着那个名字便开始生出光辉,算是已经结契。
也许我不能阻止有些可能会发生的死亡——
黎皎皎很认真的想,但是,如若这个世间没有我爱着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情人,我也再感受不到温情和爱,也许我会结束自己生命,再不留恋。
有些人活着不需要爱,但黎皎皎是需要的。
这样认真想着,黎皎皎一颗心也平静下来。
她瞧着眼前这片讯叶,忽而觉得自己身躯发生了某些异样,有些说不尽变化,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这时谢慈已经走了过来,从法宝囊中取出一面镜子,摆在黎皎皎面前,温声说道:“无妨摘开额饰看一看。”
黎皎皎已然明白了什么,飞快摘下了额饰。
劫花生于黎皎皎额头,如今又消融了一瓣。
传闻劫花尽消,便能踏足仙人之镜。
黎皎皎不自禁伸出手指按住了自己额头,原本的七瓣额花已消成五瓣。
神镜之前,第一轮的神山之试也即将接近尾声。
入神山之境修士已陆陆续续出来,大抵也是损失惨重。
燕不屈面颊如覆盖上一层冰雪,却并无太多表情。
第一轮神山之试不过去芜存菁,这些本就预料得到。若非如此,雪川宗何至于去各处小世界收罗根骨不错的弟子?
总是需要一些消耗的。
伴随第一轮神山之试结束,神镜镜面上也结了一层雾气,宛如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白霜。
镜中景色又浑沌不清,再看不见神山异景。这时一朵雪花却也是轻飘飘落下,落于燕不屈的指掌之间。
这也并不如何稀奇,以前神山之试期间,玄天境也会生出异景,白雪纷飞,若鹅毛飘絮。
谢慈也看着了窗外的雪景,估摸着神山之境差不多要结束了,禁不住侧头望向了一旁的黎皎皎。
黎皎皎已然调息完毕,轻轻突出了一口气。谢慈目光凝视着她,知晓黎皎皎是整个雪川宗最为温柔多情之人。
玄天境的竞争甚为残酷,谢慈也很少见到这样纯粹之色。
他将黎皎皎看得很仔细,不放过黎皎皎的一举一动,将黎皎皎细微处的改变都极认真的看在眼中。
黎皎皎身上气质也有些许改变,她通身添了几分沉润的温和,竟仿佛有了些悲悯的神性。
一片片的劫花消融,就能使得黎皎皎踏足仙人之境。
不过黎皎皎望向他时,谢慈又觉得这仿佛是自己错觉。
黎皎皎眼神迟疑,欲言又止。
谢慈体贴:“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看黎皎皎的样子,大约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会使得自己不愉快。但他对黎皎皎已经十分忍耐,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
黎皎皎:“就是谢剑主喜欢我的那件事。”
谢慈和声:“我随便说说,不必当真。”
黎皎皎轻轻嗯了一声,但看她眼神却不是这样。
谢慈都能脑补出她想什么,她大约觉得自己在嘴硬。
黎皎皎虽觉得这话题十分尴尬,但到底道心已经稳固,于是顶住尴尬继续说道:“无论是真是假,我对谢剑主都没有这方面心思,我绝不会心悦于你。”
谢慈面颊微冷:“我说了不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