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後這段時間的行動,除了收集情報,同時也在散播消息,畢竟孤身一人,很多事情只能自己處理。
不斷提示別人自己修整幾天後就會跟著商隊繼續南行,實際上卻沒有在冒險者或商人公會登記。
如果真有人追查尾隨而來,便會發現他是單獨牽著騾子上路並從西門離開。
而實際上是虛晃一招,從西邊繞回南方道路,真被誤導了的話,等察覺不對回頭擴大搜索範圍,至少要耽擱上好幾天。
做這些也只是出於謹慎,普羅西亞官方不會大張旗鼓地搜查自己,剩下的或是情報管道不足或是自己做了掩飾處理,至少在離開國境之前是不用擔心暴露身分。
唯一可能掌握自己行蹤的勢力,暫時是處於結盟狀態,但沒有絕對必要他是不會主動接觸對方的。
冒險者公會能直接購買到的情報都是可以合法公開的,雖然比市井傳聞更可靠,若想要更精細深入的東西卻需要發布委託。
價格較貴的問題並不算什麼,需要等候一段時間這點,卻不適合僅滯留兩三天的眼下狀況,所以只能寄望地下公會有能派上用場的資料。
雖然調查到位置與接觸方式,但他們營業活動的時間卻是從傍晚到深夜,離開門的時間尚早。
因為冬溫夏熱的氣候,所以南方人在冬季以外的日子有午休習慣,會視炎熱情況來決定午休何時結束。
雖然已經進入秋季,但是午後的陽光還是很強,大部分的店鋪此時都關上門歇業,只有少數提供消暑飲品的店還開著。
回旅店休息的來回路程還要多耗費體力和時間,因此他找了一家店坐下,梳理分析所收集到的情報與流言。
詢問女店主有什麼飲品菜色,對方介紹自家最暢銷的三種飲品,首先是以薄荷、玫瑰、甜菊、酸橙等配料製成的涼茶,帶著花果香氣的微酸甜口感,不只有許多顧客喜愛,也是自家員工的心頭好。
其次是由以咖啡和各種草藥煮成的精力茶,有提神醒腦的作用,受許多文職人員和知識分子所喜愛,常有人一邊喝這種茶,一邊寫著文稿。
最後則是受冒險者、小商販和工匠們喜歡的冰鎮麥酒,其實很多人更想喝帶勁些的酒,只是大多數的店怕有人喝醉誤事,只在晚餐以後才提供較濃烈的酒。
光是飲料就凸顯本地特色,涼茶這東西只在普羅西亞南方和帕威魯西部流行,別的地方頂多只是夏季嘗鮮。
帕威魯牧民每年秋初就要將牛馬羊等牲畜群趕往東邊的市集出售,整天都要在陽光曝晒下活動,所以用當地的藥草調配出名為「沙司」的防暑飲料,據說冰鎮後搖勻產生大量泡沫,被認為是最過癮的喝法。
加上帕威魯人相信其效果不限於預防中暑,連感冒、頭痛、腹痛都有效果,所以在東部也能喝到,只是販售場所變成藥房,而且通常以熱飲提供,穆曾看過不少部屬和同僚買那東西喝,似乎還是有點效果的。
至於普羅西亞南部的涼茶因為各地物產差異,而有各自配方,有些地方會加入冬青葉、有些會加玉米鬚、但最常見的是薄荷。
不過西方醫學認為寒涼性質的食物有礙健康,所以涼茶不宜多喝,北方至今仍流傳著常吃薄荷會導致陽萎的說法。
甚至發生了一件奇案,有旁系親戚為謀奪財產,於是買通廚子長期在主人飲食裡面加新鮮番茄汁和薄荷。
因為許多北方人都相信番茄要煮過才能去除毒性,薄荷則可以令其絕嗣,事情被察覺後告上法庭,但法官卻判決主使者和廚子無罪。
理由是「想用水淹死魚並不能算謀殺,只能算愚蠢,但找不到任何一個法令或判例認為愚蠢有罪。」
當事人雖然不滿,最後也只能趕走廚子並斷絕和旁系來往,但這兩者也沒好過,已成了當地眾所皆知的笑柄,自然沒有容身之地而必須遠走他鄉。
本店涼茶的花香味和酸中微甜的口感應該更受女性青睞,女店主手下也都是女員工,自然會喜歡這種口味。
麥酒這種東西則各地都有,頂多是風味略有差異,此外還有摻水果汁和蜜酒可以選擇。
不過北面商路還不暢通,河岸盛產的甜瓜沒法運過來,只有本地的柑橘類果汁還有供應。
因為太酸又帶點澀味,榨出的果汁必須加水加糖,本地的糖價可是半島地區的數倍,對愛好者以外的人來說,並不是個划算選擇,而蜂蜜的價格比糖還高。
因此排除掉其他選項後,就只剩精力茶了,這玩意在王都就聽過,被文人們用來取笑地方上的同行。
因為東方茶葉和高級咖啡算奢侈品,幾乎被付得起高價的貴族、魔法師、王都藝文人士等獨佔。
賣到地方都市的都是些次品,香醇遠為遜色、苦澀味還更重,只有提神的效果差不多。
所以用廉價咖啡搭配各類草藥煮出口感更好的飲料很快就風行各地,甚至許多地方都有自己的配方,但被王都的文人們嘲笑是窮酸傢伙們的自我安慰。
地方上的文人則反駁如同醇酒傷身,王都文人的濃醇咖啡是「優雅的毒」,不如他們的茶養生。
這點對方倒是很難反駁,因為以嗜好咖啡聞名的藝文人士就沒聽說誰可稱得上高壽,所以相信咖啡不利於健康的人占多數,只能從其他方面回擊。
在穆看來任何東西都有一個尺度,太過了就會出問題,而王都那地方討生活不容易,不管喝什麼都不容易養生,所以對這個問題不置可否。
除非有人無聊到在各處各階層進行廣泛而全面的調查,將喝咖啡與不喝咖啡者的壽命差距進行各種比對,否則很難有切確定論。
有這種能力的人整個大陸東部屈指可數,但就算當中最任性的傢伙,目前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吸引其注意,實在沒理由去幹這種事。
光是飲料有些單調,所以又點了幾樣小食,南方人的口味較清爽,肉類吃的比北方人少,油脂也偏愛用植物油,少用油炸而偏愛涼拌。
鹽水煮的豆子拌上酸辛醬汁、醃漬橄欖塞入小塊紅椒、蓬鬆的小麵包棒沾食無花果醬汁,都和苦中帶甘的茶很搭配。
.
.
.
輕鬆的休閒時光沒能持續到離開,有七個一看就知道不是來喝茶歇息的人闖進來。
為首者配著長劍,這意味著有劍師以上的資格,其餘的人只帶著木棒或短劍,顯示出身分差距。
估計其目標是應該是兩名正在店裡喝麥酒的冒險者,留下兩人控制住大門,其餘控制住通道,讓對方難以逃脫。
有顧客察覺不對勁,起身想結帳走人,卻被旁邊夥伴拉住,小聲示意其坐回去,那種架勢已經表明事情沒完前誰都不准走,得先弄清楚狀況再說。
這種歇涼的店鋪為了保持通風,四周木牆上端沒有封住,要翻出去並不難,但將手中小刀拋著玩的兩人讓有這打算的都放棄。
為首者此時才揭示來意,要兩名冒險者乖乖待著,等他們老大過來帶人,他已經傳話好幾次了,今天就要得到確實的回覆。
其他客人這才明白是冒險者團體間的兼併,最近的局勢手上有更多人手和資源,話語權就越大。
憑劍師資格再聚攏十來個好手,雖不夠格和各方勢力坐上桌子分肉,但投靠其中之一分些湯水倒是可行。
吩咐用手下用一枚銅幣找個小鬼傳口信,辦妥再給一枚,但被困住的兩人之一此時怒道「我們老大昨天有事出城了,你們找不到人的。」
但為首者嗤之以鼻,讓手下繼續照吩咐辦事,女店主此時出來緩頰,那兩位是店裡的客人,希望他們能等其離開後再交涉。
對方微微一笑,吩咐手下去點酒菜,「這樣我們也是客人了,你們沒禁止顧客在店裡談事情吧!請放心,萬一損壞什麼東西,會照價賠償的。」
女店主臉色難看的退下,接下對峙雙方的交涉似乎在驗證某種說法,「禮貌的辭令都往王都靠攏,罵人的髒話都凸顯地方特色」
南方人特別愛用蔬菜來貶損對方,例如用碗豆形容對方某部位的細小,稱對方腐爛的洋蔥以比喻其氣味噁心。
在旁人看來只是冒險者團體兼併的戲碼,穆卻嗅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以帶頭者在聽到目標不在城內時的反應來看,似乎他早就知道此事。
那這場戲是演給誰看的?為了避免通風報信引來其他勢力干涉,刻意將其他顧客都留下,偏偏漏掉最重要的那個,再看看店內的狀況,那目標就很容易猜出來了。
(這傢伙其實是想拔獅子鬃毛。)明白眼前狀況後,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反正不趕時間,隔岸觀火就行。
只是意外常常會發生,罵戰和打架一樣,人多的那方更有優勢,舌戰群儒的辯士和一騎當千的猛將都是罕見人才。
四對二的情況下,還刻意集中攻擊防禦力較差的那個,很快就有人被弄得心態失衡,忍不住拔出短劍。
人家就等這個時機,很多冒險者會把玩小刀訓練技巧,但拔出短劍來就是真的要動武的信號,還沒真正撕破臉時先動手的人理虧,另一方就是正當防衛。
此時就算夥伴喝止也沒法讓衝動者收起武器,已有準備的那方故意先避讓幾劍再還擊,趁其爆發的力量衰竭,來不及回氣發力之時擊飛短劍。
這卻讓為首者變了臉色,因為短劍是對著女店主飛過去,這一意外足以讓他今日謀劃全付諸流水。
旁邊突然橫來一杖,將短劍挑得向上飛起,打著旋倒飛回去,插落在兩名冒險者坐的桌子上。
女店主受驚腿軟癱坐在地,而領頭劍師也覺得滲出背後冷汗,其他人還懵懵懂懂的不明白發生甚麼事。
揮杖者沒想管這事,所以並未替那兩個倒楣傢伙出頭,但眼看著要出人命還是忍不住動手,實際算是幫了大忙。
想到此處領頭者橫手致意道「多謝這位朋友救助,打擾休息清淨是我們的過錯,等等事情辦完,還請讓本人鄭重賠罪道謝。」
這時其他人方大致明白剛才短時間內發生什麼事,全都看向那名出手的異族客人。
「你就是鬧事的人?離她遠點!」一名黑發男子就在大家沒注意到時出現在店裡。
大多數還沒看清來者,只有少部分聽出熟悉的聲音,那人便身勢一沉,踏步前衝、拔劍直刺,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刺向了持杖的異族陌生客。
看出這一劍意在逼退自己離開女店主身旁,穆閃身避讓的同時也抬起杖底尖錐前指,以防對方得勢不饒人的追擊。
打量一下對方,三十上下的年紀,蓬鬆的及肩黑捲髮,鬍鬢都修飾整齊,相貌確實相當英俊,這就是『雄獅』札卡羅,領頭劍師的真正目標。
估計他也沒打算能擊敗對手,只是希望引出札卡羅後過上幾招,那樣就可以收穫和大劍士周旋片刻而未落敗的名聲。
這樣無論是兼併其他小團體或是投靠大勢力都會更有利,不過那意外脫手的短劍,恐怕會讓其特意布局的求名計畫落空。
不過穆也真正體會到南方人的排外性格,這名大劍士一進門只是粗略看過現場,就認定自己這名異族是元兇還直接動手。
這等高手會待在花街那種環境,應該對世間各種歧視偏見也有所感觸,連他都有這種表現,何況旁人。
說起來自己是之前運氣太好,先是有瑞門坎的親切女職員幫忙,之後又有鄧肯男爵家的禮遇,最不濟也有持劍資格、金階冒險者身分或官方委任書狀等兜底,所以才能一路不受歧視的來到此地。
此外心態上也有些不對,之前就像隻巡視領地的魔獸,對那些威脅不到自己的野獸毫不在意。
但現在身份是單獨在外的異族旅客,應該像匹孤狼般處處戒備、不容易親近的低調冷淡姿態。
這時已回過神來的女店主才趕忙喊道弄錯了,向花街勢力的武力最高支柱解釋剛才發生之事。
明白自己錯將恩人當仇家的誤判,札卡羅臉紅一下,然後便正色說上幾句賠罪話,表示要先處理店裡的事,稍後再向客人正式賠禮道謝。
當他將眼光投向這此事件的起因,領頭的劍師就知道事情要糟,原本計畫目標來後先說上幾句示弱的話,再表示自己也是有尊嚴的,不能不戰而退。
這樣對方在比試時就不會下重手,只要支撐幾回合便自承不敵認輸,這就和直接被擊敗不同,可以讓人宣傳自己與大劍士交手數回合而未落敗。
可是出了意外讓對方手下留情的可能性降低,而搞錯對象後的惱羞情緒必然會發洩在自己身上,今天實在是個倒楣的日子。
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