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庄北茫然看着笛安身后的天空。
为什么害怕?
他并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但笛安就像有读心术一般,精准回答了他。
“你看上去像是打算放弃这个操蛋的世界了,我害怕……你抛下我。”
笛安抚着庄北的后脑,眨了眨酸涩的眼,在他耳边低低道:“庄北,我本来胆子就小,你别吓我。”
“不会的。”庄北说。
“你向来言出必行。”
笛安还是紧紧抱着庄北,向他确认:“对吧?”
庄北抬起还泛着麻意的手,拍了拍笛安的后背,回:“嗯。”
没事的。
他的错早成了不可更改的历史,再添上些枷锁也不会怎么样,他是一个罪人的事实只会越来越清晰。
什么都,没办法改变,庄北平静的想。
“走吧。”庄北从笛安怀中起身,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寡淡,身形依旧端正,方才的失控好像只是笛安的幻觉。
但每一次,庄北越是不为所动,笛安反而越担心。
他再清楚不过了,外表看似一切如常,但内里的溃烂却一刻没停,直至全部化为脓水,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不走,你再抱我一会。”笛安拉住庄北的手,不让他向前。
庄北回首,接收到笛安那委屈巴巴的眼神后,无机质的眼神终于出现些许波动。
他非常听话,转身抱住笛安,声音轻柔了些:“要抱多久?”
笛安圈住庄北的腰,吸食那逐渐与他交融得不分你我的气息,哑声回:“不知道,不要管我们还要抱多久,反正我现在需要你抱着我。”
绝望溃堤时,他只需要一个拥抱,只需要有一个人抱住他。
笛安再清楚不过了,不夹带情愫的拥抱,可以是救命良药。
他曾用无尽的时间等待,等一个愿意永远抱着他的人。
可活中没有时间,无尽的时间也等不来良药。
但其实,时光流逝只是灵魂的错觉,所有人都该明白一个道理,此刻就是永远。
只要在此刻拥抱,此刻既是永远。
*
瑞泽蒂第无数次抬手,轻抚过那张恬静睡颜。
雪曼躺在那,卷翘的金色睫毛映出阳光的缩影,哪怕只是轻轻的颤动也能带来明显的光影偏转,可无论他注视多久,光影都纹丝不动,她永远是一片死寂。
守着一具毫无希望的尸体,已经是瑞泽蒂刻入骨骼的执念。
因为在他死前,一具尸体都是他触碰不到的梦。
“你想不想再见到一次活着的雪曼?”
瑞泽蒂闻声回首,看到了笛安和庄北走进房中。
笛安进门后,便拉着庄北毫不见外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他一边揉捏庄北的手指,一边询问瑞泽蒂:“还是说,你只喜欢死亡的她?”
“怎么可能?”瑞泽蒂脸色一黑,很快,意识到雪曼还在身边的他,神情又恢复了温和。
他牵起雪曼的手,低低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我明白这个道理,能永远注视着她,我已经很满足了。”
笛安点头,他在瑞泽蒂忌惮的注视下,拉起庄北的手吻了吻,见庄北看向自己,便笑着道:“你不说些什么?”
庄北对瑞泽蒂道:“你应该听说过我。”
瑞泽蒂脸色微变,道:“不守规则的疯子罢了,你们这样的行事作风,活不可能容得下你们。”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有一些手段,是他无力阻止的。”
庄北说完,抬起手,抚过左耳挂着的坠子,向装询问:【进度?】
【直播间数值已达9.9,装逼进度已达百分之百。】
“所以?”
瑞泽蒂确实知道庄北的特殊,在开魇前,活就特意亲自将他的魇优化几重,只为将庄北困死在这。
这样一个被活特殊针对的人,定然非同一般。
“所以,祝你新婚快乐。”
庄北说完,没管瑞泽蒂表情如何,转眸看向笛安,是笛安要来这一趟的,所以他到底要问瑞泽蒂什么。
笛安浅笑,转头看向瑞泽蒂道:“对于那场黑夜中的婚礼,你有什么要求?”
瑞泽蒂目光呆滞,觉得实在荒谬。
但绝望了漫长岁月的他,心中又不可避免的升起希冀,他咬牙片刻后,迟疑开口:“……什么都不重要,只要雪曼,活着的雪曼。”
这个答案在庄北预料之中,他点点头,正打算让装手搓婚礼时,却被笛安拦住。
“我家庄北能帮你完成愿望,但相对的,我希望你也能给出你的诚意。”
此话一出,不止是瑞泽蒂,庄北都愣住了。
庄北看向笛安,只见他目光灼灼,牢牢盯着瑞泽蒂,严肃道:“告诉我们,雪曼死亡的真相,还有……”
“……萨乐姆小镇的真相。”
瑞泽蒂脸色微僵,冷道:“问这个做什么?”
“你管那么多。”笛安语气更冷。
笛安对牢牢盯着自己的庄北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接着对瑞泽蒂道:“没有阴谋,只是我需要这个真相,来……”
“……救人。”
瑞泽蒂眼神变了变,他看了庄北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诺。”
瑞泽蒂沉眸酝酿了一会,开始叙述:
“萨乐姆表面是赫兰斯星再朴素不过的一个普通小镇,但实际上,位于北部战区边陲这样极度敏感位置的萨乐姆,是一个大型军机研究所,代号,S。”
“所有居民都是赫兰斯军事机关的骨干人员,萨乐姆的研究方向非常繁复,有原子武器,战区交通,通讯设备,以及……”
“……基因工程。”
瑞泽蒂盯着脸色明显变了的庄北,沉声道:“我,雪曼,还有萨乐姆小镇的无数幼童之所以无时无刻被监管,就是因为我们都是基因工程的试验品,而你,Zberin,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你是他们最完美的成品。”
庄北眼神滞了滞,对于这点他并不意外,他对自己的特殊一直都有所察觉。
“好在你有一双好父母,他们不为创造出完美的你而自满骄傲,反而是非常的焦虑紧张,自你出生起,他们就坚持为给你争取更多的自由,在研讨会中多次忤逆上级监管,简直愚昧可笑,但……”
瑞泽蒂语气冷漠,但神情却没有厌恶,而是一种难言的羡慕,他不由道:“……他们真的很爱你,你真的很幸运。”
庄北心口抽疼了一下。
察觉到庄北异常的笛安,不住摩挲他的手,试图缓和他的情绪。
“可惜,没等他们再爱你一会,萨乐姆小镇就被泯灭了。”
瑞泽蒂说到这,倒没什么起伏,他平静道:“为研究出突破乌弗尔防线的科技,他们将研究所藏匿于这样危险的地带,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该知道,萨乐姆小镇不会久留,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将时刻面临死亡。”
“但一切,还是太快了。”
瑞泽蒂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看向雪曼,眼神悲凉:“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憧憬我们的婚礼。”
“那段时间,乌弗尔的侦察员反复入侵萨乐姆,试图探查出小镇的秘密,雪曼在我为她搭建的婚礼场馆中,撞上了乌弗尔侦察员,死于入侵者的原子枪下。”
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一样剐着瑞泽蒂的心口,他的眼神空寂,已经流不出泪,恍惚道:“阴差阳错,悔恨终生,这样的痛苦,对于我来说,远比凌迟还可怕。”
“凌迟又如何?千刀万剐又如何?如果只是这样,就能换来她,那……”瑞泽蒂闭上眼,眼睫颤动,哽咽:“……可惜,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
“……这里是磔刑小镇,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被无时无刻的凌迟,再幸福的虚假迟早会被撕碎,极乐之后,就是极苦。”
庄北又被笛安抱进怀中。
他在嘈杂中听见,有人告诉他:“庄北,你明白了吗?”
“乌弗尔早就入侵了萨乐姆,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救人没错,萨乐姆小镇被袭击也不是因为你,一切的悲剧,是任何人的错也不该是你的错,你能活下来,已经很让爸爸妈妈满意了。”
“他们一直以来,就只希望你自由的活着。”
“你活到了现在,你活得很自由,不是吗?”
庄北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在最后一刻,告诉他——
“好好活下去。”
笛安感受到怀中的温热后,眼眶也不由一涩,他轻拍庄北的背,道:“这次无论你哭多久,我都不害怕了。”
你可以在我怀里哭很久。
但庄北这次没有哭很久。
他抬首,眼中的泪化作光:“……你为什么察觉到了这些?”
笛安用拇指擦了擦庄北眼下的泪痕,又抚过他湿成一簇簇的长睫,故意拉长声音:“为什么呢——”
“可能因为,你先入为主了。”
瑞泽蒂的故事透露出了很多萨乐姆小镇的反常讯息,笛安瞬间就觉察出当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被这个魇中各种特殊因素影响的庄北,失去了他本该敏锐的判断力。
还好笛安抢在庄北要强行离开魇前问出了真相,他很清楚的知道——
这个真相,能救庄北。
“谢谢。”庄北说。
他第一次,将谢谢说得如此真挚。
笛安勾唇:“跟老公不需要说谢谢~”
围观许久的瑞泽蒂忍无可忍,咳嗽出声。
但庄北没从笛安怀中出来,他任由自己沉浸进笛安的包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像此刻这样松快过。
他闭目,在脑海中出声:
【装,我要创造一场,瑞泽蒂先生与雪曼女士在黑夜中的婚礼。】
装飞快应声:【你对婚礼的一切都认知透彻,只一点,邀请的宾客不会是瑞泽蒂的亲人朋友,宾客只能是和你结婚时的那些人。】
【也就是魇中的其他玩家,以及……那些不存在的人。】
庄北回答:【嗯,我知道。】
【好吧。】装听庄北的语气就明白了一切,他道:【看来,这也在你的计算中。】
周遭景象在剧烈的蓝色光芒中陡然消退,等一切回归平静,所有人都来到了萨乐姆小镇的黑夜。
天上星河灿烂,地上新人喜乐。
三位玩家都有些懵逼望着黑天,显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里,在看到洁白道路上的活生生的雪曼时,所有人更是一惊。
瑞泽蒂穿着礼服,望着前方被白纱簇拥的雪曼,哽咽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雪曼无奈走下台阶,主动牵起瑞泽蒂的手,笑道:“怎么呆成这样,流程都记不清了?”
“……没有。”
瑞泽蒂的声音沙哑的可怕,他吞了吞口水,没急着拉雪曼走上花路,而是紧紧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雪曼,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非常爱你。”
“我爱你胜过一切,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我爱你。”
雪曼被瑞泽蒂连连的告白惊得瞪大了眼,她眼眶肉眼可见开始泛红,张着嘴哑然半晌,才回道:“……你存在的意义中,也有我爱你。”
“我们挚爱彼此,我们为彼此留下意义。”
瑞泽蒂眼泪蜿蜒流下,含泪吻上雪曼。
底下参加婚礼的几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这一幕,还是不由的抬手鼓掌,祝贺他们。
一吻结束,瑞泽蒂牵着雪曼,一步步坚定走向道路尽头。
在站定在花墙的那一刻,角落里的镭射灯开始运转,在两人头顶造出一道本不可能出现在黑夜中的彩虹。
“我还以为,黑夜中的婚礼不会有彩虹,这不现实。”雪曼笑着抬起手,触摸那虚虚实实的七彩光芒。
瑞泽蒂抬手抓住雪曼置于空中的手,告诉她:“我说过,我会将你幻想的一切不现实,变为现实。”
“就像幸福。”雪曼侧首看向瑞泽蒂,双目含光,认真道:“我总觉得,幸福是永远触不可及,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
“但是瑞泽蒂,你把摸不到的幸福,抓到了我眼前。”
雪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