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这里不是魇吗?怎么会有死人!”
笛安一边质问,一边不停歇的挪动自己僵死的腿靠近庄北。
装回:“这里的确不是魇,但司禾确实是死人。”
“我们先是进了魇,再跨越到了这个世界,而司禾就是我们进的那个魇的死人,我们进魇时太匆忙,没有来得及注意被拉进魇中的其他队友,那些人中必然有司禾!”
“所以,司禾是第五层的死人,但不是这个世界的‘死人’。”笛安也明白了过来:“我们带着庄北,脱离这个过去的世界,才能回到魇中,而那里的司禾,才是第五层魇真正的死人。”
装:“没错。”
“那怎么带庄北逃离这个世界?”
装沉默了。
此刻,笛安已经成功走到庄北身边站定,但……他却没了向庄北伸手的勇气。
他感觉任何细微的触摸,都能摧垮庄北摇摇欲坠的灵魂。
笛安最终还是没伸手,他缓缓跪倒在庄北身边,还没开口就看到庄北有了动作。
庄北捡起了司禾尸体上的原子枪。
笛安脸色骤变,瞬间就反应过来要夺枪,可纵使他快如闪电摸到了枪,也来不及阻止庄北扣下扳机,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直接用自己的手掌堵住了枪口。
嘭——
气浪炸飞骨肉,残渣飞溅进了庄北的眼球,可他甚至没有眨眼。
从掌心到手腕都化为肉糜的笛安,勾起苍白的唇,笑着看向庄北。
他轻松道:“我有两只手掌,还能再给你挡一次子弹。”
装:……嘴有够硬的。
你还有脚掌呢,还能多挡两次。
庄北依旧没有反应,但他没再执着于自杀。
他注视着那堆尸山,忽然出声:“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我?”
队长,小子,过壬坚,文青……所有人都因他而死,而他却还好好活着。
笛安收敛笑意,他垂眸思索后,回答:“活着,不需要理由。”
“可去死的理由有无数条。”
庄北说:“他们都不该死的,最该死的,只有我。”
“不是的……”
笛安还没说完,忽感身上一轻。
包裹关节的装收回胸口,笛安原本还能支撑起身体的双腿也一软,完全瘫坐在了地上,同时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笛安,我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框架开始变得非常不稳定。】
【我们快出去了?】笛安一喜。
装否定:【是,又不是。】
【这种波动和即将破魇时的波动很相似,但这个世界出现这种情况是极端不正常的,这里是庄北的过去,是既存的世界,不该出现这样的波动。】
笛安听的头疼,他耐着性子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庄北的过去即将发生变化。】
笛安心猛得一沉。
装继续道:【当这个世界像魇一样消散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我们,确实能完好的出去,但本就作为世界基础的庄北,应该……】
【会随之消散。】
笛安神情僵硬,连连问:【怎么可能?这里不是魇,怎么能消散?庄北又不是死人,怎么会消散?到底……】
【我说的消散,通俗来讲,是指庄北在这个世界死亡。】
过去的世界,停滞的魇,枉死地狱,半成品死人……到这里,装也终于明白了,活的所有意图。
【枉死地狱,自杀之人,永困于此,不再为人。】
【指的不仅仅是司禾,也是庄北。】
【庄北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欲望,他一旦自杀,那么他就不会再拥有未来。】
【这个用庄北的过去衍生出的世界,也会被活的力量直接转化成魇,而庄北,就是永远困在这个魇里的死人。】
笛安听到这,也理解了一切。
这里是活以庄北为基础造出的魇中里世界,如果是本不该死亡的人死亡,就会成为所谓半成品死人,因为死亡的执念无处落脚,里外都不会是半成品死人的魇。
但只要是庄北自杀,那么一切逻辑都能遵循活的规则,这个里世界的一切都可以化作庄北的执念,庄北会成为里世界的死人,里世界也会变作里层魇,而被弹出里世界的笛安和装,会落在外层魇,司禾作为死人的外层魇。
这是一个,即将完工的魇中魇。
第五层魇,枉死地狱,自杀的死人是司禾,也可以是,庄北。
他们只要自杀,都将失去为人的机会,都会永困于枉死地狱。
这是一场,枉死之战。
【¥%@¥%@#*&哔——】一句极其恶毒的脏话。
笛安恨得头晕,忍不住又冲活骂了句脏话:【哔——】
装也深受震撼,连连感慨:【为了弄死庄北,活真是煞费苦心啊,太歹毒了,太歹毒了。】
在笛安与装咒骂活的功夫,庄北已经再度抬起了枪。
笛安看到这一幕,本要用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掌挡住,却被装抢了先。
装一个弹射用触手直接将枪裹走。
此时的装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暴露的问题了,再不采取点极端措施,庄北就真要被活弄死了,装也要真的换宿主了。
装暂时没有换宿主的意愿。
庄北盯着面前这只蓝色的水母,毫无起伏道:“还给我。”
装闻言也不犹豫,当庄北面抡起触手就是一甩,将原子枪扔成了流星。
瘫痪的笛安,望着天边化作流星的原子枪,由衷赞道:“干得漂亮。”
庄北并无反应,死的方式有千万种,他也不是必须要用枪。
作为庄北脑中常驻居民,装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到庄北有别的动作就当机立断就扑了过去。
装触手一缠,将庄北捆了个结实,甚至还用上了人体穴位知识,让庄北全身瘫软,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地上干瞪眼。
装:“我就说,学习人体构造是有用的。”这不就用上了。
同样无力动弹的笛安见状,直接躺平,选择了和庄北排排躺。
两口子瘫得整整齐齐,谁看了都得说一句家门不幸。
世界安静了下来。
尸山血海万顷焦土,只余两人望天无言。
装率先打破寂静:“怎么,你打算让我绑他一辈子?”
笛安回:“嗯。”
装:?
笛安老实道:“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装叹气:“其实脱离这个世界的方法已经显而易见了,只要让庄北放弃自杀就好。”
只要庄北放弃了自杀,那么未来的庄北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那活就不可能可以将这个世界转化为魇,他们也能顺利离开。
“只要?就?”笛安冷笑:“你有本事你来。”
装闭上了嘴。
一旁的庄北没有出声,半点不在乎这超乎常理的一人一水母互动。
“庄北。”
笛安试探的叫了一声庄北,叫完他才反应过来,他不该这样喊庄北,他该说赫兰斯语。
“Zberin,你很想离开这个世界?”
庄北望着碧蓝的天,终于出声:“嗯。”
笛安点头,接着道:“那现在,你有两个离开这世界的办法。”
庄北:?
除了死亡,还有别的办法吗?
即使庄北没出声,笛安也知道他的疑问,他说:“除了死亡,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庄北下意识追问。
笛安勾了勾唇,道:“办法就是……”
“跟我,去未来,更好的未来。”
庄北不理解。
微风卷起硝烟。
此刻,他们身后是疮痍焦土,但他们面前,是晴空万里。
面对这个荒谬的办法,庄北有很多疑问,但他现在最想问的,只有一个。
“你怎么知道,未来会更好?”
笛安说:“因为我就来自未来啊。”
“骗子。”庄北瞬间冷脸。
庄北的反应在笛安预料之中,他也不着急,只问:“你都不去看看未来,怎么知道未来会不会更好呢?”
庄北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就算未来会更好,我也不想去了。”
“这样啊……”
笛安叹了口气,故作遗憾道:“那未来会有很多人,因为你不在而死的。”
庄北皱眉,侧眸看向笛安:“什么意思?”
“未来的你救了很多人,很多,多到数不清。”笛安告诉他:“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些人也没法获救,也会死亡。”
“因为你不在未来,所以他们才会死。”
庄北的神情第一次出现松动。
真的吗?
他在未来真的救了很多人?
笛安真的是……从未来而来?
他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笛安:“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
笛安艰难侧身,他侧躺在庄北身边,然后抬起唯一完好的右手,轻轻握住庄北的左手。
庄北没法反抗,只能又冷脸。
笛安望着他,接着道:“因为这不可能是谎言。”
“未来由你自己决定的,不是吗?”
选择活下去,选择去救人,那未来的他必然就会挽救无数生命;选择死亡,选择放弃未来,那未来就与他再无干系,他也不该在乎未来的人能不能得救。
可他在乎。
他在乎那些生命,那些还没被他拯救的生命,他在乎未来,他尚未抵达的未来。
“你其实早就有了决定。”笛安的语气很肯定。
庄北看向笛安,再度问:“你怎么知道?”
笛安一直盯着他,再度认真回答:“因为,我从未来而来。”
强烈的抽离感骤然席卷而来。
笛安瞬间意识到他们即将脱离这个世界,在这关头,竟然鬼使神差将庄北的左手抓得更紧了。
变回耳饰准备离开的装见状都要疯了,狂叫:【干什么你!成功救了人还舍不得走了?!快放手!我们该回外层魇了!庄北没事了!放手啊活爹!!!】
笛安咬牙,还是没有松手,他盯着茫然的庄北,突兀的问装:【他会记得我吗?】
激动的装当场卡住,半晌才答:【不会。】
【过去是既定,这里没有时间,他的过去也没有你……】装语气无奈,反问笛安:【你不是从最开始就知道吗?】
是啊,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在庄北的过去留下痕迹。
要将他扯离这个世界的力量太过庞大,笛安快要握不住庄北的手了,他紧紧盯着庄北,忽然道:“我会在未来等你。”
此时的庄北猛然意识到什么,他原本放松的指节陡然收紧。
他大力回握笛安,眼眶一下变得通红:“你不许骗我。”
笛安笑了,他说:“我不骗你。”
该放手时,谁都没有松手。
时空交错的声音响彻耳畔,笛安看着庄北,眼眶发酸,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最没有意义的话:“……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我会去找你的!我会的……”
庄北握的更紧了,他近乎痴狂的盯着逐渐扭曲虚化的笛安,反反复复,似在提醒自己:“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会一直记得你,你要在未来等我,你要等我……”
“……笛安!”
世界归于寂静。
焦土之上,只剩孑然一人。
Zberin看着自己的左手,有些迷惘。
好像……哪里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哪里少了些什么。
他没有迷惘太久。
他简单处理了自己的伤口,又找来了食物补充体力,休整完毕后,他开始清扫尸骨堆成山的战场。
他衣衫褴褛,孜孜不倦的翻找着尸体上的遗物,像是在战场上拾荒。
在战场上拾荒也是有技巧的。
食物和药品可以留存,因为即使浸满了肮脏的鲜血也能救人,金银钱币不该被优先考虑,要捡走的话,必须挑重量小并且价值高的。
最值得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