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啊?”
一句不轻不重的四个字,却如同一道雷劈在了路之恒的心头上。
他在问什么?问他是谁?!!
路之恒机械般的怔怔转过身,对上黎乐清凌到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尘世间的污染的双眸,甚至比冬日的雪花还要干净。
和他在婚礼上见到的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样,却与在暗巷时带着微微惧意的又略微不同。
黎乐变了,变得不再熟悉了。
“阿乐你在说什么……”脑海中翁的一声,连带着呼吸也随之完全停滞,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发抖的声音,以及被冲的兵荒马乱的心。
对于这种从没有人这么喊过的称呼,黎乐只觉得更加奇怪了:“我们认识吗?”
岂止是认识,他们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路之恒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他不相信!黎乐一向会演戏,他一定是装的,他怎么可能忘记他!
他怎么能……不记得他?
“你忘记了吗,我们……”他急切想要去解释,可“结婚”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黎音给打断了。
她说:“他是科医集团的总裁,也是咱家公司的客户,偶然路过,进来看看你。”
她没想到失忆这件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自己弟弟身上!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黎乐已经不记得路之恒,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可能让路之恒再接近黎乐一步。
路之恒不可置信看着她,眼里迸射的火苗几乎能将周围的一切烧尽。
黎乐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后开始打量着整间病房,以及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在打点滴的吊瓶。他不明所以,头仍迷糊又犯晕,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摸不到头脑。
“姐姐,爸妈呢?怎么只有你在?”
黎音和路之恒纷纷一愣,他们望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黎乐,眼神中满是惊异与不解。
路之恒先道:“阿乐你……”
黎乐赶紧制止他:“可别这么喊我,怪肉麻的,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瞬间,路之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黎音稍稍冷静了一些,问他道:“小乐,你还记得今年是哪年吗?”
“姐姐你好奇怪啊?我昨天不是刚过了21岁生日嘛,你不是也在么?”
21岁?路之恒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没遇到,他不是不记得自己,而是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黎乐完全变了,他不再是记忆中对他唯唯诺诺带着畏惧生怕一个说话不小心就会惹他生气,然后再用尽各种办法讨好他换取原谅。
这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黎乐。
一个新的黎乐。
可他接受不了。
他满怀渴望地望着他,期望能找到一点点精湛演技里的破绽:“阿乐你不要再演了,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你已经28岁了,而我也不是什么客户,我们是爱人,我们结过婚,我们还有一个很可爱的……”
“路之恒!”黎音厉声呵斥着。
她的表情和语气里都带着满满的厌恶与愤怒:“你出去,小乐已经不认识你了,他和你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路之恒根本不听她的,他几乎是抓狂一般立刻走上前紧紧握住黎乐的手。黎乐一直戴着婚戒,只要让他看到他一定能想起来!
然而,那根无名指上空荡荡的,好似他们过往的时光连同失去的记忆一起烟消云散了。
“戒指呢,我们的婚戒呢,你又把它摘掉了是不是?!”他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看,可没有就是没有了,感情没了也真的回不来了。
黎乐脸上明显慌张了起来,他用力抽出手:“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你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姐姐你看他……”
婚戒?他还在上学哪来结婚!这个陌生人太怪了,别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吧?
见他不依不饶,黎音愤怒极了,路之恒还想继续纠缠她弟弟,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你有完没完?小乐刚醒受不了刺激,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她只是一推,路之恒就倒在了地上,目光木讷,好像被抽走了魂一样久久没爬起来。
黎乐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看上去高高壮壮的,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推倒了?
他本能的想去搀扶,可总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情阻止他靠近这个人。他看向黎音,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过去。
他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是客户么,怎么感觉像是仇人呢?算了,关他什么事。对了,他刚才说自己28岁……难道他时空穿越了?
黎乐四处摸着手机,可什么也没有,却毫不意外的看见了掌心的疤……
嗯?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啊,包括姐姐,包括眼前这个痴痴傻傻的人。
·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
他仔仔细细检查了黎乐的身体,而面对失忆这件事情,他走出病房后才对面前的两个人解释道:“安眠药会对大脑造成损伤,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失忆已经算是相对较轻的了。”
黎音问:“那他以后能不能恢复?”
路之恒盯着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医生叹了口气:“我只能说,这个在于病人自身的意志,如果他刻意想要忘记,那么失忆便会成为永不逆转的趋势。不过家属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他现在一切正常,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走后,黎音挡在门口禁止他再进来。
“你也听医生说了,小乐不想见到你。”她冷冷地盯着路之恒,仿佛他再敢往前走一步她会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扇一巴掌。
路之恒比她高出一些,视线可以直接越过她看向正站在窗边看风景的黎乐:“他不会忘记我的,他一定会想起来的……”
他们办过最盛大的婚礼,有过难忘的五年相守,他们有过两个孩子,他们都曾对着彼此说过深情的“我爱你”!
黎音不屑道:“别惺惺作态了,小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拜谁所赐,你心里没数吗?如果不是你,小乐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你现在做出这般深情有意思吗?你们已经结束了,别再缠着我弟弟了。”
说罢,她不管路之恒想说什么,要说什么,还有那望眼欲穿透过玻璃注视黎乐的目光,直接关上门,将这个逐渐癫狂的人隔在门外。
“阿乐,阿乐……”
他只能呆呆的重复这两个字,他不愿意相信,可这就是最残酷的事实。
现在的黎乐不记得他了,他的阿乐也跟别人走了。
他把爱自己的人弄丢了。
他的阿乐再也回不来了。
走廊空空,心也跟着失去了色彩。他“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着地的剧痛传到每一条神经上,半天也难再起来。
黎音的话久久在耳边回响,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可要是真的没他,黎乐早就陨在那条凄凉没有温度的暗巷里了。
是他救了他,是他给了黎乐第二次生命!黎乐是他的人,是他孩子的父亲,这是永不可变的事实!
他不会离开,他要带黎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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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日子很枯燥很闷,黎乐多次提出想出去走走,但都被黎音否定了。
“姐姐是担心外面那个人吗?”他指着在门口朝里看的身影,这人一直站在这里,就算是晚上也没变过位置,很多次他去卫生间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那种热切的目光让他不由得心中犯怵。
好像个变态。
黎音一直守在病房,陈蔚会来帮忙,黎乐还调侃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陈蔚微微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太表现出来。
黎音给他削了只桃子,瞥了一眼门外的路之恒,淡淡道:“他非常危险,小乐记得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有任何接触。”
“哦。”黎乐咬了一口桃子,仔细嗅了嗅却并没闻到清甜的气息:“我还想吃桃子冻冻、桃子布丁、桃子软酪……”他掰着手指数着他最常吃的各类桃子甜品,只是说说他就觉得自己又馋了。
“好,等你出院再给你买。”
黎乐很满足的眼睛弯了好几度:“姐姐真好。”
黎音帮他擦着嘴角流的桃汁:“你是我弟弟,我不对你好还能有谁呢?”
黎乐乖巧的等她给自己擦完脸,然后问道:“姐姐,我为什么会住院啊?”他很好奇,偏偏每次问黎音都岔开话题,让他更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你就告诉我吧,我又不是小朋友受不了打击。”
黎音见实在瞒不了他,于是道:“其实也没什么。”
见黎乐期待的盯着自己,黎音瞬间想到了该编什么话才能让黎乐不仅不起疑,而且还会很轻松的接受:“你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有些坏人想用你来敲诈,营救时你的头受了很严重的伤,忘记了很多事情。”
黎乐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同时又张开掌心并翻转着手背问她道:“那这些,这个,还有我的腺体,都是被绑匪弄的吗?”
他醒来没多久就试了一下信息素功能,却发现不仅没用,还在腺体上摸到了疤痕。手上的伤也让他无比烦躁,他昨晚还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最后有些嫌弃的撇撇嘴,……好丑。
他有些生气,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伤,偏偏他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姐姐也什么都不告诉他!
“嗯,小乐还痛吗?”黎音看着这一道道的印痕有深有浅,忍不住双眼微微湿润,心里更是把路之恒骂了千万遍。
黎乐摸着锁骨下三指的位置最厚的一层痂:“已经没有感觉了,而且我也不记得了。”
他的嗅觉也失灵了,姐姐告诉他是失忆的后遗症。
“也好,这种事没必要记住。
她编故事继续糊弄着失忆的黎乐:“……警察到了后就他们都抓了,大概经过就是这样。至于爸妈……他们在环球旅行,我没告诉他们,小乐也不要说,免得让他们担心。”
黎乐应了一声,很明显并不开心:“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要等一等呢。”黎音轻点他的额头:“再说了,姐姐不是在你身边吗?小没良心的,只想见爸妈不想见我啊?”
“才不是呢,姐姐老是打趣我。”黎乐摇着她的手撒娇道。
黎音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不仅是因为这番话骗过了黎乐,同时她也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明媚的黎乐了。见多了那个自跟着路之恒后逐渐成为了沉郁与怯懦模样的黎乐,她几乎就要忘记了,曾经她的弟弟也是被家里千万般宠着的孩子。
她抚摸着黎乐消瘦的脸颊:“明天办完出院手续,别急着回去了,留在家里让姐姐多陪你几天好不好?”
姐姐说他现在是28岁,可他仍记得自己还在上大四,自从他去伦敦上学后也就每年回来一两次,有时候甚至连黎音的面也见不到。他们都很忙,只能打视频电话聊聊天。
确实很久没有当面见过了。
如今没了这些年的记忆,他也不想出去。
黎乐笑得眼睛弯成一条弧线,抱住姐姐轻语道:“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