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欧洲巡回独奏会的最后一站终于在苏黎世落幕,当指尖离开最后一个白键时,悠扬的琴声如流水般潺潺而止。听着台下掌声雷动,黎乐朝着观众深深鞠了一躬,起来的那一瞬间,一滴泪落在了地板上。
这一年来他一直坚持复健和练习,如今掌心的伤已经不再成为阻碍,甚至比代课那几年更加游刃有余。
从前的经历对他来说既是痛苦,又是磨难。经过了最难熬的阶段,往后尽是平坦。
后台堆满了一捧捧花束,黎乐侧着身从万花丛中过,正好遇到舒彤从外面回来。
她现在成了黎乐的助理,这是她主动和唐至说的,比起终日在一座城市做着重复的工作,她还是更喜欢从前在世界各地奔波的生活。
“黎老师,车已经等在外面了,现在出发吗?”
舒彤今早在群里张罗着要黎老师请客吃饭庆祝巡演结束,后边一群人“+1”附和,黎乐看到几十条消息后无奈叹了口气,发了条语音过去“你们选餐厅,我请客。”
下边又跟了一堆“好耶!”
见她期待的模样,黎乐说道:“等我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舒彤怀里抱着的一捧紫罗兰,原本温柔的目光瞬间暗了几分。
“又送来了?”他不经意的问道。
舒彤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花束里藏的卡片,和从前几次一样,都只有一句手写的“congratulations.”
“是啊,还是把花放在门口,我本来要去追,可散场了人流一多,一眨眼就不见了。”她愤愤道:“不过这次我看了个大概,那个男人戴着帽子,但个子不高,走路还有点驼背,可能有点社恐所以才不敢当面送你的吧。”
黎乐接过卡片扫了一眼,钢笔字迹飘逸又精致,每一笔都经过细细雕磨,仿佛翻开了一本中世纪刻着烫金的英文手写本。
他收起来,环视着周围的花团锦簇:“这些还和从前一样都寄回家吧,都是观众的心意,不能浪费了。”
舒彤应了一声。
黎乐望着绽放的紫罗兰,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翻着包里的手机,快速输了锁屏密码,一张朗星戴着小王冠笑嘻嘻往脸上抹奶油的照片弹出。
那是黎乐生日的时候唐至拍下来的瞬间,黎乐看着特别喜欢,便做了手机壁纸。朗星对蛋糕没有一点抵抗力,不仅吃了一脸,还特认真地问“能不能每天都过生日?”
“小馋猫。”黎乐拥着浑身软软的小家伙,他想每天都能看到朗星快快乐乐的样子,永远没有烦恼。
他不再去想花的事,拨通了视频电话,很快一个小小的毛茸茸脑袋出现在屏幕。
“朗星~”他惊喜地呼喊着。
“爸爸!”朗星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浩瀚星辰里闪闪的星星。脸颊也是肉嘟嘟的,嘴角边还残留着不少饼干屑,笑眼弯弯地对着屏幕亲了再亲。
黎乐的心都快软了:“想爸爸了没有?”
“想!”小家伙奶声奶气的,是小孩子独有的童音。
“你这几天有没有乖?”
他忙着巡演,只好将朗星暂时留在姐姐家,小家伙正好是调皮的年级,还能陪母亲玩玩闹闹,增添点生活的乐趣。
“星星超级乖!”朗星拍着胸脯大声道,像极了小大人,他还说着和年年岁岁一起编花环:“姥姥也有!”
“那姥姥说什么了吗?”黎乐耐心问道。
“姥姥说……星星聪明,姥姥喜欢星星。”小朋友说着说着自己也害羞了,他捂着脸,声音闷闷道:“星星给爸爸的最漂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黎乐轻抚着屏幕,好像这样也能摸到对面的朗星一样,他也好久没见到孩子了,要不是朗星太小,日程又太忙没法时刻照顾,他才不舍得和小家伙分开这么久。
“爸爸明天就回来了,星星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
他又哄了会儿朗星,最后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自从有了朗星,他的生活里无一不充斥小朋友的身影,每次外出他都在担心朗星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会不会冻着或者会不会一个人太无聊……他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小时和朗星待在一起,只有自己照顾着才最放心。
他换了身休闲服,跟着舒彤他们去了餐厅。
三个月前,他正式开始巡演,维斯珀给他配置了一个专业的团队,从经纪人到装造后勤皆是按照首席的团队一比一还原。他曾经婉拒过一次,原因是自己还远没到那个水平,可埃莉诺却道:“这么安排一定是合规的,你不需要觉得不安。”
最后他还是接受了安排,后来听经纪人有一次说漏嘴了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唐至和管理层那边提的。
他问唐至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唐至正在给朗星换新买来的衣服,听到黎乐的问话却装听不见:“星星喜不喜欢这些衣服呀?”
朗星大声说着“喜欢!”唐至顺着他的意思将他高高抱起:“开飞机喽~”
朗星咯咯的笑。
黎乐一惊:“学长你这样会吓到他的。”赶紧拦住两人,把朗星接了过来:“不许闹。”他稍稍用力点了点朗星的额头。
朗星委屈巴巴地左看看严厉的黎乐,右看看朝他使眼色的唐至,心里的杠杆瞬间偏到某一侧:“叔叔坏坏,爸爸不气。”
鬼机灵。黎乐在心里腹诽,可又无可奈何。
唐至走了过来,手指逗着朗星,却对黎乐道:“那些人都是我考察很久的了,他们能帮你避开很多弯路。”
“我自己也可以。”
“我知道,你是想一个人闯荡试试看,可有些水太浑,你这么单纯应付不来的,我不忍心你受苦。”
唐至直面着他,认真道:“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生分,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帮助,就当是为了朗星,也是当年我负了你的补偿。”
黎音恢复记忆这事着实打的他措手不及,他想借黎乐失忆而重修旧好的计划也就此成了水漂。可他仍没有放弃,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发动黎乐,至少能挣来一个弥补的机会,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
黎乐坐在车里,回想着这一年来他和唐至的相处。
如今唐至彻底投身家族产业,上次见他时他试着弹了琴,一曲下来很流畅,但黎乐能听出来,也只有流畅了。
曾经他真的很在意为什么唐至不辞而别,可后来他经历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直到现在……他渐渐忘怀了。
他已经不在意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了,他也不再是必须要别人保护的温室娇花了。
唐至也好,路之恒也罢,那都是过去式了。他现在要养家,要照顾朗星,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继续浪费在感情的琐事上了。
他现在每天练练琴,逗一逗小朗星,带他去公园玩耍,每周坐绿皮火车带朗星去周边城镇玩或者去看望母亲……他过的很充实,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向往的生活。
到了餐厅,黎乐刚一下车,迎面飞来了一个五颜六色的身影。来人像个彩虹小旋风一样冲上来直接抱住他:“我的宝我可想死你了!”
黎乐被他搂的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快下来温言,这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他托住跳上来的乔温言,自从带了朗星后他的臂力强了不少,估计再过两年他都可以去参加举重比赛了。
乔温言满不乐意的撇撇嘴:“你嫌弃我啊,哼。”
“怎么会呢?”黎乐拿哄朗星的语气哄着他:“我们温言人见人爱,你不在我的生活都灰暗一片呢。”
乔温言得意的仰仰头:“这还差不多。”
他跳下来整理下压皱的衣服:“我本来是能准时到的,可机场那边突然下雨了,飞机延误了四个小时!太可惜了,早知道我就昨天来了,这票浪费了。”
他们上次见还是朗星的周岁宴,算起来得有一年了。他们一直都是网上联系,后来他收到黎乐寄来的门票,激动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当天就买了机票一定要来捧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雨下得太不是时候了。
黎乐宽慰着他:“没关系,又不是最后一次,下回你提前一天来,我包你食宿。”
乔温言眼睛一亮:“宝你现在真是既有名声又有钱,我不想努力了,干脆你包-养我好了。”
他们一起往餐厅走,黎乐笑问道:“那你能做什么,我考虑考虑?”
“你还考虑?我给你说我现在一个人能抵十个,那个水桶我直接能从一楼一口气扛到六楼,歇都不带歇的。”
黎乐想了想:“可我住在一楼,不需要爬楼梯。”
“我能洗衣服,我洗的可干净了。”
“家里有洗衣机。”
“我会做饭!”
“……也有阿姨。”
乔温言提了好几个都被黎乐堵了回去,他突然停下脚步,气呼呼瞪着他:“我飞大老远来见你,你就不能顺着我一点嘛。”
黎乐忍着笑:“好好,那你再说一个,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乔温言认真想着,绞尽脑汁想着,可感觉怎么说都会被拒绝。
终于,他灵光一闪,凑到黎乐身边神秘兮兮道:“我能帮你挡烂桃花。到时候你给我使个眼色,我就立刻像这样挽着你的胳膊,蔑视着看对方,说‘这是我男朋友,滚’,你觉得怎么样?”
黎乐还真考虑了:“嗯,这个好。”
“嘿嘿。”乔温言立刻就开心了:“我行走情场多年见过太多人了,有我给你把关绝对错不了,我一定给你找一个一米九以上八块腹肌宽肩细腰大长腿尤其是……”
他附在黎乐耳边道:“器大活好的有钱又帅的高质量beta,绝对让你满意。诶对了,你喜欢体育生么,我认识好几个,那身材……斯哈斯哈。”
他迫不及待给黎乐看照片,黎乐只看了一眼就脸色涨红,迅速移开视线用手挡住屏幕,嗔道:“温言!”
周围来来往往很多人,他不想被别人当成变态。
乔温言知他脸皮薄,于是很“善解人意”道:“那我把图发给你,你半夜偷偷看哈。”
这回,黎乐连语气都冷了起来:“你再说,我就不让你去我家了。”
见他真的生气了,乔温言悻悻收回手机,轻摇着他的手说道:“别嘛,我给你道歉,我再也不说了,别不理我好不好……”
黎乐平复着心情,语重心长道:“没不理你,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真正走出那段失败的婚姻,想让我再找个更好的人陪着。可是温言,我还有朗星,有你,有朋友,我不孤独。”
乔温言静静听他说。
“我从没想过要再找一个人,我也不相信那个人会像我一样全心全意的爱着朗星。朗星是我的命,是我的希望,是我今后的寄托,我不允许他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不可以。”
朗星是独特的存在,哪怕他洗掉标记也依旧顽强的坚持留下来,他几乎是拼了一条命生下朗星,十月怀胎加上两年的哺育,他们几乎成了一体,缺了谁都不行。
从他自-杀后他更是深深意识到了什么是珍惜,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把他们再次分开,他也不会再做出那种激进的选择,因为不再需要了。
他重拾回自己,他要做回原来的自己。
“有些事情经历过就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了,温言,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乔温言问道:“你真是这么想?”
他是后来才听说黎乐吃安眠药的事,而那会儿他们已经离婚三个月了。他气得半夜两点给路之恒打电话骂了一通,对面一直没说话,后来他骂累了就直接挂了。
黎乐点头:“嗯。”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乔温言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路家的。”
黎乐微微垂眸,装作不经意的翻毛衣领子,然后又卷着长长的袖子,就差没蹲下把鞋带解了再重新系上了。
乔温言翻着手机,给他看最新的一则新闻:“他们兄弟俩已经斗了整整一年了,整个科医都彻底乱套了,朝令夕改,内斗更是波及整个高层都大换血。听说路之恒的人有一半都被迫离职了,如今路老爷子更是公开宣布路闻清与袁家联姻,我爸说,路之恒大概率会输了。”
黎乐的心里“咯噔”一响,蜷缩的手指瞬间捏的苍白。
乔温言盯着他看上去波澜不惊的脸,实则曈颤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