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傅祈年身上下来后,商蔺姜手忙脚乱理了理翻卷折起的衣儿,擦了擦一片污浊的裙子,不等气喘平,就像一只着了惊吓的鸟儿,膝盖打着晃儿要逃离书房。
可身后的傅祈年兴致不减,才迈一步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手腕一疼,在她回头错愕之际,身子忽然一个失重,又跌进那温热的怀里。
“跑什么?”傅祈年那双饱看过春潮之景的眼,此时满目含情落在她的眉宇上,转也不转。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字音落入耳内,商蔺姜觉得耳朵里进了一把沙子,酥痒得芳心闪闪,想挠一挠耳朵。
可是她被控制着,四肢不自由,半边脸儿只能紧贴在那温热的胸口上。
酥痒的耳朵碰了热气,脑子里不由想起他那深纵灵活的舌头,瞬间香汗淋漓,如淋兰汤,十二分注意力全部涣散开来。
“我、我累了,想睡觉。”商蔺姜缩在他怀里装鹌鹑。
说来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傅祈年对口舌伺候之事情有独钟,非要探个究竟,来北平之后数不清做了几次了,与他而言好似只要与她沾皮靠肉了就能得趣了。
“都是我在用口舌之技,我不说累,商商倒是觉得累,真是奇怪?”傅祈年没脸没皮把方才的事挂嘴边说。
商蔺姜不想说话了,反正说什么都会被打趣,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傅祈年的指尖摩挲她的耳垂,和摩挲纸缘一样轻柔。
不知多久,才放人离开。
离开书房回到寝室,商蔺姜清理了身上的黏糊,忽然犯懒不想活动,躺在榻里一面听喜鹊说起傅祈年身边的官僚贵族,一面翻看着送来的礼单。
听着听着,在看到太子的礼单时她皱了眉头,岔了话问:“喜鹊,太子与总督的的关系如何?”
“太子?”喜鹊怔了怔,想了许久才回,“二皇子与太子不合,贵妃与皇后不合,想来总督与太子的关系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为何出手如此阔绰?商蔺姜留了心眼,再问:“那太子妃……是什么性子的人?”
“太子妃啊……”
……
闹了一个早上,傅祈年心情转好,今日别无事情,他也倦出家门,留在府中看看书,陪宠宠玩闹。
用午膳的时候,商蔺姜饭吃到一半,忽然说起昨日爆炸声响之事:“昨日有爆炸之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火药爆炸。”傅祈年回,“那些火药还没找到,但是犯人已经抓住了,如商商所想,是与王恭厂匠头有关的人盗走的,一共四人。”
“既然抓住又为何没找到火药?”
“他们不肯说,严刑拷打也半个字不吐,搜遍了他们的家中也寻不得一点蛛丝马迹。”
“真是奇怪了,若是盗走私贩,好不容易进到王恭厂里,未免盗得有些少了,若是盗来自用,又要用在何处?严刑拷打也不说,定有大用处。”商蔺姜自言自语起来,琢磨不出一点头绪。
“这事陛下交给太子和大理寺和锦衣卫去区处了。”见她眉头不展,傅祈年说,“商商不必再费神琢磨。”
听到这儿,商蔺姜两只眼睛瞪了起来,有些打抱不平道:“别人先苦后甜,你是先苦无甜啊,好不容易找到犯人却一点功劳也没有了。”
傅祈年被她那含怨的神色逗笑了,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商商竟会心疼我了。”
“才、才不是。”商蔺姜腮颊鼓鼓,大声反驳,“我只是心疼我的脑子。”
“你动脑子不也是为了我?”傅祈年在心中笑她嘴硬。
“那也是为了自己。”商蔺姜冷笑,摆出一张严凝的脸庞,“你愚蠢,我是怕你这事儿办不好掉脑袋,累我也丢了性命。”
“当真一点也不关心我?”
“关心啊,关心你的钱财。”
“原来商商是无情冷血之人。”傅祈年打悲,假装不好受,叹了口气。
“多谢夸奖。”商蔺姜下巴一扬,真把无情冷血当成夸奖了。
从她的脸上瞧不出一点爱意,傅祈年移开眼,不可察的又叹了口气,商蔺姜眼尖瞧见了,随之转了话题:“傅祈年,你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如何?”
闻言,傅祈年稍是一愣,没有回好或是不好:“商商怎么问起这个?”
“今日我看了看那些礼单,见太子殿下的礼单如此丰厚贵重,便有些好奇。”商蔺姜回,“若关系不好,那此次太子殿下是想以势来相交还是以情、以利或以权?不管是什么,我都应当先知道,这般日后我才知道要如何应付太子殿下的眷属。”
看到礼单时她多半猜到了太子殿下是想以利或势相交,再问傅祈年,不过是想要确定答案。
说到这儿,她忽然掀唇一笑:“在北平总不能和在建昌一样,日日倦出家门,当个闲人,与世人隔绝。”
太子妃吴氏乃是当今首辅吴光中之女,而皇后之侄女宋氏又嫁与首辅长子为妻,与内阁之官结成姻亲,太子之党潜势力又进了一层,仔细想来,满朝文臣大半是太子党羽,可武臣班却多是二皇子的党羽,想要站稳根基武臣也得拉拢些儿,而一个想自立门户的傅祈年自然是最好拉拢的对象。
早晨里她从喜鹊口中听说了,太子妃吴相宜是个佞佛之人,出嫁以前便拜高僧为师,嫁人之后常常出银子布施、建筑寺庙,闲时刻经,忙时也要诵经文。
信佛之诚,可谓达于一生。
商蔺姜爱观书史,虽不信什么佛道,但受时风影响,自小又与外祖母学习藏文,所以儒学之外还半通释典,诵那《金刚经》也不在话下。
凭着对佛学有几分了解,和佞佛者交心最容易不过了。
她不喜与佞佛之人结社烧香,不喜但不是看不起,也不是觉得她们这些人愚昧无知。
因法规与家族的训令,女子不得随意出中门,一生都困在城墙之中,白天黑夜里,除了相夫教子、高谈守节就别无事可做了,余暇不能弄文,因为女子弄文可耻,又无衣食之本,整日价惆怅难消,最后只好信佛奉斋,将心中的一点希望寄予神灵。
渐渐的信佛的人多了,便有了外出烧香的习俗,借着外出烧香之由走出中门游山玩水,对她们来说是难得的自由。
“商商为气质之性之人,我以为更爱闲暇自由。”傅祈年想到了祖母昨日才说过的话,眼神不由暗淡几分。
灿烂的笑容在商蔺姜的脸上铺开,回:“祖母说我家礼未学,不懂答礼应厚应薄,在夫君与人政事相见时,或是公务之暇聚会时不知行礼是否是该,忒无家教……”
“话虽难听,但确实如此,我不懂这些东西。”
“阿娘育我成为气质之性的女子,而祖母是要我成为义理之性的女子,两者其实并不冲突,各有各的好处,既选择与你同甘共苦了,我得有所改变,才能帮得到你。学理义理之性,天性不会消融,倒是会更懂得为人处世,懂得为人处世,我才能争得利益,叫你日后不会腹背受敌。”
商蔺姜是个巧嘴,是个有主意的人,说起道理时傅祈年从未能说过她,眼下也是如此。
王湘莲说有了家教的她日后用笼子也困不住,可她本就不是一只任人摆弄的金丝雀,而是一个内心早已自觉的人。
傅祈年暗暗嘲笑自己实在自私,因害怕她会离自己而去所以希望她性子如常,不做出改变,可她却放下了心中的怨恨,愿意为他在暗处争利益。
心中受动,回话不再拐弯抹角:“太子殿下这次会送如此丰厚的礼单来应当是要与我以利、势相交,但也是因为商商帮过太子殿下。”
听到前半截话,商蔺姜笑眼弯弯,还给自己挑了大拇指,但听到后半截话,她惊得胸口一紧,结巴起来:“我?你说我帮过太子殿下?怎的可能……我都没见过太子殿下,而且我又不是个心肠极好的人,长这么大坏事儿做了不少,做的好事儿屈指可数呢,嘿嘿。”
一时口快,把自己的人品也暴露了。
“当日城隍庙市里,那险些用二十金买到假倭扇的男子就是太子殿下。”傅祈年淡淡打断她的话。
这下商蔺姜更是吃惊了,回想当日发生的事儿,和傅祈再三确定那人的身份后,不由仰天哎哟一声:“哎哟喂,我那不是做好事儿,我那是多管闲事了……”
她真是有些后悔与懊恼了,那日说了太多,显了些本事,以后在太子殿下的眷属面前装些痴傻糊弄事儿都不能了。
早知那人是太子殿下,她绝不会上前多嘴。
可这是贫穷使然,受过穷便见不得有人被骗钱财。
商蔺姜在那儿欲哭无泪,懊悔不已,还捂住胸口做出西子痛的形状,傅祈年看了嘴角微微上扬:“比起这个,我更是在意商商聪慧如此,竟能一眼分辨真假倭扇。”
商蔺姜还在为方才的事儿懊恼,见问,兴致缺缺回:“那不是在杭州做过假倭扇吗,所以才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不仅伪作名家之作卖渡唐天神像,还做假倭扇?”傅祈年眉毛一挑,十分意外。
他觉得意外,商蔺姜却又一次吃惊,眼睛瞪得极圆,声音变得尖细无比:“你怎么知道我伪作名家之作卖渡唐天神像?”
“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时候?”
“你落水之前。”傅祈年的声音柔柔的,“原以为你是一个乖姐儿,不想背地里是个小奸商。”
那些取财无道之事被人瞧见,商蔺姜觉得丢了面子,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她面红耳赤低下头,理屈词穷了也要解释:“我都说了,我不是个心肠极好的人,做的坏事可多了。而且这、这不是为了过日子吗?你又不曾受穷,哪里知道寻常老百姓的日子有多苦,再说了我卖那些画赚的是日本人的钱。”
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说到后头觉得口渴了,频频吞唾沫,她盯上了傅祈年面前的樱桃,在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手伸如闪电,把一碗樱桃顺到自己面前吃起来。
她以为自己动作迅速,其实在傅祈年眼里,那动作缓慢如蜗牛爬行。
等她吃两颗解了馋,傅祈年才问话:“卖出去了吗?”
“当然。”商蔺姜骄傲自满。
“几价卖出?”
“十金呢,那日本人觉得画技好,还多给了我一金。”
“那假倭扇卖出去了吗?”
“当然。”
“几价?”
问到这个,商蔺姜不好意思起来,往嘴里塞了两颗樱桃,然后慢慢伸出一根指头,没有回话。
傅祈年猜测:“才一金?”
如果才卖一金,那确实不能算是奸商。傅祈年在心里这般想。
“不是的,是比二十金少一点……十、十九金。”商蔺姜回话时故意把头低,假装去吐果核,实则是心虚了,“我就卖过一把。”
当初不得已卖假倭扇是因为顾芙病了,病得严重,可是手中无有闲财延医治疾,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娘受苦,只能做这没良心的事儿。
她知道卖十九金没良心,所以又附赠了一把假倭扇。
虽然两把假倭扇合起来也是假倭扇。
城隍庙市里的假倭扇卖二十金一把,她说人家老板奸,然而自己做的假倭扇也卖十九金了,傅祈年听了,怪声怪气来一句:“哦,一点,商商也是有一点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