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失彻底湮灭在天地间时,娄子尘才终于放开封闭的禁制,地面飘荡的水终于有了别的去处,沿着森林蔓延的方向,流向了别处。
而后被洪水淹没的村庄终于缓慢地显现了出来。
李清源听到一阵阵哭声,转过头,看到村民们为失去的亲人和失去的家园嚎哭。
单靠他们两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救起所有人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李清源有些时候甚至觉得娄子尘不该救他们。
他在昆仑仙山长大,或许对凡人有些太冷血了,但是他真切地感觉这些顽固、浅薄、贪婪的凡人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所以很有预见性的在他们作妖之前,用捆仙绳将他们捆成了一团,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这些村民大概是认为今天的灾祸是他们所带来的,他们极尽咒骂,李清源充耳不闻,娄子尘却皱着眉,默默蒙住了夏池的耳朵。
这里头咒骂声还将亲近他们的夏池囊括了进去,娄子尘又在烂好心了。
李清源眯起眼睛,打量着夏池,还是觉得她非常古怪。
他当然知道娄子尘之前劝他的话都是很有道理、也很有逻辑的,相比起来,他的直觉显得非常不合理。
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不过,他抬起头,望着被黑云遮蔽的天空,心道,刚刚好像闻到了比夏池身上自己更强烈的味道。
那味道的来源,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心想,该不会莫失就是拿他灵力的人吧?
这个猜想可能性还挺大的,这也是最能解释为什么夏池身上会有他的灵力了。
可是,莫失一个金丹期修士至于去拿他一个筑基修士的灵力吗?
李清源觉得不至于。
依照现场的情况来看,拿走灵力的人可不是顺手拿走清水镇东西的时候被迫带走灵力的,她分明是冲着自己灵力来的,一次性将遗留现场的所有灵力都给洗了个干净。
有这本事的人看不上那点灵力,缺这点灵力的多半没这本事。
要找人还真不好找。
可若要凭直觉,李清源还真莫名觉得这人就是突然冒出的李青灯。
想着想着,他又看向身边那个自莫失死后就魂不守舍的可怜丫头了。
哟,看这双眼红的,不像是装的了。
想到这,他停下了对谜题的追问,抬头看了看天边柳絮般的白雪,低下头又看了看夏池头上的白雪以及浸湿的衣裳,抬起手,挥了挥,不但将她头上堆积的白雪挥干净了还带走了一身湿冷的水。
顶着夏池壳子的青灯疑惑地昂起头,看见了那个脾气不好的修士。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天边的雪,不知道要说什么。
青灯更为疑惑,然后惊讶地看见李清源手中变出一把只剩下伞骨的伞。
青灯逐渐瞪大眼睛,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丢掉的伞。
这人是要干什么?她陡然紧张起来了,心道,难道还在怀疑她的身份吗?
实力悬殊,她现在可不是跟他们硬碰硬的时候,得想个办法尽快逃走。
她思绪不停,李清源那把残缺的伞却在此时借着天边的落雪,沿着伞骨变出透明的冰制伞面,然后他用伞撑戳了戳青灯的脑袋,在她疑惑不解时,将手中的冰伞递到了她手里。
青灯怔了怔。
就在此时,天边的落雪纷纷,青灯在冰伞前,落雪下,好像看见了李清源脸上的暖色。
青灯看着他一脸冷冰冰的,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她眨了眨眼,听到他说:“下雪了,打着吧。”
意外的是善意的礼物。
此举打破了青灯方才绞尽脑汁的一切,她思绪骤停,大脑空空,连个“谢谢”也忘了说。
李清源显然是无所谓做好事要不要回报这件事,他把伞丢给夏池,就跟着娄子尘继续探查这个村子去了。
青灯看着身后那一堆仇视着她的村民,觉得一个人待着不大安全,打着一把比自己大三倍的伞,跟屁虫一样跟着李清源他们跑。
李清源瞄了她一眼,没管她,任她跟着了。
青灯跟着他们走走停停,看到娄子尘脸色十分凝重,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
他循着之前莫失施法的阵心寻觅,寻到了青灯曾经找到的祭祀用的神坑,李清源掘开了表面浅薄的土层,翻到了里头埋葬的活着的灵肉。
青灯弯着腰,站在坑外,看着李清源和娄子尘忙活。
她好像听到娄子尘这个表现得温文尔雅的修士骂了一句脏话。
她听了这句脏话没觉得粗鲁,反倒有点找到共鸣的放心。
李清源倒没说什么,他插着一个正在颤抖的灵肉,评鉴半晌,说:“挺厉害的。”
娄子尘眼皮都在跳,他压了压眉,严肃道:“注意你的言辞。”
李清源丢了手里的灵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回道:“我说的不对吗?”
“这世上太岁肉何其之少,这邪修还凑了这么多出来,我觉得再往深一点挖,说不定这村子里地下全是这太岁肉。”说着,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已经被砍掉一半的凤鸣山,沉吟片刻道,“范围大概能跑到那个位置吧。”
青灯蹲在一边,十分自然地参与了讨论,疑惑地问:“太岁肉?”
娄子尘皱着眉,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别过头又仔细去看这这里奇奇怪怪的鬼神神像去了。
李清源倒是当起了百科全书,态度不咋好,但是有问必答,他解释道:“太岁肉是一种灵药,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像我们这样的修士吃了可以迅速增长修为,比苦修萃取天地灵气快得多。”
“不过要找到一块太岁肉不容易,”他想了想,道,“太岁是极阴极凶之物,一般生长在死生无数、煞气遍地的乱世。”
“说白了,它们其实就是无法被天地腐蚀、消化,扭曲成一团的生灵。”
“吃它们跟吃活物没有区别。”
青灯的胃开始翻涌。
“上一次太岁肉的大丰收还是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时候。”李清源没有看出青灯忽然苍白的脸色,他看着一地的太岁,顿了顿,调侃道,“看来咱们昆仑山志又得多添一笔了。”
“所以我说这邪修还挺厉害的,大好的太平盛世,竟然也能鼓捣出这么多太岁出来。”
他勾了勾唇角,嘲讽道:“该说不愧是半步元婴的人物嘛。”
青灯听不下去更看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来,打着伞,背对他们站着了。
李清源失去了听众,也懒得多说了,他转过眼发现娄子尘目不转睛地瞧着地里那堆面貌丑陋的神像,问:“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娄子尘皱起眉,蹲下来,擦了擦染了血的巨大的无面观音,道:“这尊神像跟你之前捡的是一个吧?”
李清源点了点头,也跟着蹲了下来,附和道:“这村里不止一个,我之前在水下看到了很多。”
他摸了摸神像没有五官的面孔,肯定道:“一模一样。”
“说不定是这村子里的人信仰的小神。”
在一个充斥着妖魔鬼怪的世界里,信点没头没脑的无名神太正常了。
就算是他们这些精通仙术的修士也不能真正确定这世界没有神。
或者说,他们这群人正是在为了成为长生不老的神而努力的。
娄子尘眉头皱得更深:“你说,你手上的神像怎么会在莫失死前忽然飞起来?”
那尊飞起来的神像在脱离李清源的手后很快消失在天地间了。
他们本来想去追,但后来莫失死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莫失身上,差点忘了这玩意儿了。
李清源沉思片刻,道:“估计真养出个有灵的妖怪了。”
青灯忽然抬眸,她悄悄转过头,只见李清源手中锋利的冷光,听他道:“简单,砍了就是。”
青灯:“……”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在李清源面前和元霍一案撇清关系。
或许是万剑宗一脉相承的霸道逻辑,就连相对柔和婉转的娄子尘也觉得李清源说的有道理。
想那么干嘛,有问题就杀,没问题就不管呗。
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望着这个彻底被毁掉的村庄,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这是一座人造的灵地,却没想到是一座‘太岁’山。”
“这里的天地已经消耗不掉这么多太岁了,”他沉吟片刻,道,“既然我们费尽周折除掉了莫失,那这太岁山也该归我们万剑宗了。”
这作为跟杀人夺宝其实没什么分别,只不过,莫失是主动作恶,而他们万剑宗是降妖除魔然后攫取恶的遗产。
当然,他们是降妖除魔,但是这村子里的村民认不认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思及此,娄子尘有些头疼,他摁了摁眉头,道:“我们尽快禀报师门吧,看师父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李清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背过身的青灯,问娄子尘:“那碧苍宗的事情怎么办?”
青灯一僵,将手里的伞握紧了些。
这确实问住了娄子尘。
他们一开始本就是为了调查元霍之死才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找线索的。
现在线索还没找到,就碰上了莫失这事,两件事都压下来,总要解决。
“……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娄子尘道,“我来处理剩下的事,你去冯宵那边。”
李清源闻言,不满道:“我是来找线索的,回去找冯师兄做什么?”
娄子尘闻言,看向小小的青灯,无奈道:“你该不会还怀疑这个小丫头吧?”
李清源不言,娄子尘道:“人家有名有姓,在这里土生土长,可怜巴巴的,又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她有什么好怀疑的?”
李清源不屑一顾,道:“有名有姓,土生土长的是这具躯体,可不一定是里头的魂儿。”
青灯瞪大眼睛,攥住伞,死死压住自己转头的冲动,根本不敢回头。
李清源像是故意考验她似的,继续道:“那邪修还能侵占了夏池的娘十年,做了十年村妇,难道她就不是无恶不作的邪修了?”
“夺舍这种事又不稀奇。”
娄子尘瞧着青灯在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可怜巴巴,想着村子里的人对她方才的态度,晓得她要是继续留在村子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由得心下怅然,对李清源的揣测就更加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有点刁难这小丫头的意思。
他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过分了啊,师弟。”
李清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
然而那小丫头相当会见风使舵,一直在偷听的她,看准了时机,转过头,刚巧露出一双还未红过的眼睛。
她举着李清源送的伞,从坑上跌跌撞撞地蹦跶到坑下娄子尘的身边,然后扑到他的衣袖里,假哭道:“道长!”
娄子尘忽然被她扑到,她手里那把宽大的伞怼到了自己的脸上,冰了他一脸。
娄子尘有怨难出,他只能把非缩在袖子里的青灯拽出来,塞到身后,把怨气撒到“无理取闹”的李清源身上,严肃地批评道:“差不多行了啊。”
李清源瞪大了眼睛,冷冰冰的一张脸硬是表达了不解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