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时节,竟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赵远舟喜极而泣,将故人揽入怀中。
紧紧圈住她单薄的脊背,耳后白泽令的印记和赵婉儿眉心的白泽令印记不约而同闪着白光,越发耀眼。
文潇被卓翼宸扶起来,渐渐看清了她的身影,霎时热泪盈眶。
“师父……”
裴思婧慌忙捂住白玖的眼睛,男女情爱,小孩家家不要乱看。
赵婉儿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远舟哥哥,你再不放开我,乘黄那老家伙马上就要跑了。”
差点忘了重要的事,他们还在乘黄的幻境中,赵远舟缓过神,与她目光相触。
她吹起短箫,赵远舟配合着举起手势,歌谣传开,金光乍现,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而来,温柔又纯净。
篆文一缕又一缕从赵远舟的手腕上飞向乘黄,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紧紧锁住在原地,他没再过多的挣扎,在痛苦与无奈中看向那双夺目的白泽金瞳。
就像是看到了初代神女……
被封印在槐江谷诞生之地的离仑因为白泽令的回归,重铁镣铐上的白泽神力又像之前一样强大了,轻而易举就将他的一片寄生槐叶碾碎,而他也跟着受到了重击。
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来。
愤怒,与黑气共舞。
赵婉儿,竟然没死……
按理说,因为白泽敕令的束缚,乘黄会被封印于大荒,可他并没有消失,而是停留在了原地,目光无神。
卓翼宸:“难道他活的太久,白泽令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不可能。”赵婉儿否认,“白泽令统管众妖,只要是妖,就一定会被封印。”
赵远舟:“除非他不是妖……”
白玖此时让众人看乘黄的手,这才发现了端倪。
文潇:“他的手……变成了木头。”
裴思婧:“难道他也是人偶?”
赵远舟将赵婉儿护在身后,伸手用手指去探,“现。”
“……如果我能让时间长河逆流而回,那她就可以重新绽放笑颜,那该有多好啊。”
这是乘黄的执念。
当年乘黄亲眼看着初代神女死在了他的眼前,她是吞下毒药自戕而亡的……
她说,“希望我的离开可以停止你的杀戮,不要再为我背负原本不属于你的罪恶了。”
他眼神里满是失望、委屈,还有不舍的爱恋。
他附身吻住了神女的唇,唇角还有存有毒药遗留,没过多久,他也没了呼吸。
乘黄化作成萤火,但却并没有消散,而是融合进了初代神女手中的那对人偶里,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众人明白了。
赵远舟:“难怪乘黄这么长寿竟活了十万年,原来他早已经是个人偶了。”
赵婉儿上前捡起地面上的那个破旧的人偶,身旁的那只大妖此时递给她初代神女的人偶,她接过来,将两只人偶放在一起,然后把他们放在小摊上。
“师父……”
原来小金铃就是师父,文潇快步走到她身旁,激动的抓住她的衣袖。
赵婉儿伸手抱住了她,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像哄小孩儿似的,“一别八年,你怎么长这么好看了?”
卓翼宸环起双臂,和身旁的小孩儿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这赵婉儿看着也不像做师父的模样,好奇她和文潇到底差了几岁……
文潇又是笑又是哭的,“我真的太开心了师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成了赵远舟的伞灵?还有还有……”
说到这儿时,赵远舟的目光忽然有些闪躲。
“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赵婉儿与白泽令共鸣,调动白泽神力,抬手在眉心前施咒,浮光游鱼涌出,一点点的将幻境消散。
……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赵婉儿回忆起,当年事发之前。
她恰好找到了克制住赵远舟在血月之夜的办法,却发现上空逐渐被红色戾气包裹住,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去找赵远舟,却被一只小妖拦住了去路。
“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那妖强行催动术法,让她下意识的用白泽神力护住自己,金瞳闪过,她诧异的说出了他的名字。
“离仑?”
他不是被囚禁在诞生之地了吗?
原来是寄生在这只小妖身上了。
“血月之夜,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是?不是?”离仑张扬一笑,“赵婉儿,你只是一介凡人,凭什么管我大荒之事?”
她声音清冷如月,“我身为白泽神女,自当护佑大荒,我当然要管。”
离仑一挥手,将槐叶灌进风中,卷着妖力一同袭去,赵婉儿抬手放出神力,两股力量相撞,她被弹起,落在一旁。
“离仑,回头吧,你不该这样做,远舟哥哥和我提起当年你们……”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要怪就怪你自己。”
他不想从她嘴里听见赵远舟的名字,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那道黑影手持着拨浪鼓闪过来,她迅速下腰躲过,抬起腿,脚背与鼓面相撞,咚咚阵响,她迅速起身,在掌心蓄力给予他一击,却被拨浪鼓的声音给震退。
赵婉儿落在礁石上,猛然吐了一口鲜血。
眼看着离仑就要逼近,却忽然飘过一股带着极其浓重戾气的味道的光影闪过。
纸伞被撑开,接下了离仑的妖力。
赵远舟此时已经失控,他抬手,将周围的礁石全数浮起。
“远舟哥哥……”
赵婉儿护住心脉,半坐起来,有指尖去摸眉心,想要将白泽令唤出。
白泽令能克制住赵远舟失控,只要一半就好。
就一半……
可此时,赵远舟的笑容无比狂傲,他一挥手,浮在半空中的礁石全数散开,离仑寄生的那只小妖当场死亡,而赵婉儿也意外的被刺穿了心脏……
她看向那个被戾气侵蚀的身影,心中满是无奈与不舍。
“……”
她闭上了眼睛,却忽然念起赵远舟,重新从泥泞中站起来,往海里一步一步走去,她记得,要找赵远舟。
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跌进了海里,实在走不动了。
她靠着岸石撑起身子,去摸眉心,拼尽全力将白泽令捻出来,一分为二。
“去……找他……”
她说的他,是文潇,也是赵远舟。
……
原来,当年是这样的。
难怪自从那年后,他再也没见过血月之夜了,都是因为自己体内有一半白泽令的缘故。
赵远舟还没从黯然神伤中缓过来,忽然感觉有人正瞪着他。
如果赵远舟是蓄意而为,文潇就算是今天豁出了性命也让他把欠师父的这笔债还清,杀不死他,她就要用刀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的折磨,日复一日,那才解气。
可这气解不了的原因就在于赵远舟身不由己,如果不是他那把伞上有灵性的红玉金铃,师父可能也不会回来了吧,但这就能将功折罪了吗?
当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白玖:“没想到,小金铃姐姐就是白泽神女,白泽神女就是小金铃姐姐,哦不……婉儿姐姐……我要叫什么好啊?”
“都可以啊。”赵婉儿莞尔一笑,“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
白玖:那就……
赵婉儿:“小金铃。”
白玖:“……不是说我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吗?”
卓翼宸:“白泽神女也爱虎小孩儿。”
“所以小金铃姐姐现在到底是人还是灵啊?”小孩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哦!我知道了!人灵!”
裴思婧:“好难听。”
文潇:“那应该叫半人半灵吧……”
“古书上有过半人半灵的记载吗?”
文潇冲英磊摇了摇头。
赵婉儿回过神发现有人不见了。
哎呀哎呀,那只大妖又跑去哪里了,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呢,离别多年重聚难道不应该痛哭流涕的告诉她他有多想她的吗?
就只刚刚抱了那么一下就算完事儿了?
-
赵远舟府邸后院有一片池塘,池水明澈,微波粼粼,赵远舟透过池塘能看见水底下的鲤鱼和青石,那鲤鱼像是知道有人在,便都往这里游了过来。
赵远舟伸手撒了一些鱼食。
“远舟哥哥——”
他又听见那思念已久的声音了。
赵婉儿去文潇那里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快步来寻他。
“远舟哥哥,我不喜欢玩躲猫猫。”
“嗯,所以还是给你和我互通五感的机会了。”
赵婉儿坐在他身旁,想和他说好多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用眼睛告诉他,他却直直盯着那池塘里的鲤鱼看。
她心里有些失落,她回来了,他难道不开心吗?
明明,他都开心的掉眼泪了。
许久,赵远舟艰难开口道:“我……还能再叫你婉儿吗?”
她心头一颤。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凡人,因为他们能经常做梦,梦里能见到想见的人,哪怕只是虚幻的,醒来之后也算有个慰藉。可我,连慰藉都不能拥有。”
他叹了口气,“和你分离不过八年而已,但却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难挨。”
赵婉儿伸手去牵他的手,“梦里算什么,这样不是更好吗?”
他愣了一下,终于肯和她对视了。
他只是害怕,害怕某天又再次重蹈覆辙,害怕他又亲手杀了她。
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他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害怕这两个字,可是有婉儿在,她成为了他的软肋,他就会踌躇不前,正是因为这种纠结,才会让自己一次又一次深陷囫囵之地。
反复挣扎,苦海无涯。
为什么不勇于直接面对呢?
他好像让她听见自己的心声,可却欲言又止,嘴唇颤抖着。
“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相信宿命吗?”
赵远舟:“记得。我当时说我的宿命就是我的报应。”
她问,“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赵远舟看着她,不语。
“我说,你终有一天会找到那个想让你活下去的人,你找到了吗?”
赵远舟神色微变,掉进了她的眼眸里,回想起过往和自己纠结挣扎的情感,他觉得,他找到了。
“我就是你的宿命。”
赵婉儿明媚一笑,“你还觉得是报应吗?”
赵远舟目光深邃,春心动矣。
“是我的幸运。”
命运残忍的亏欠,不过是换一句甘愿。
这是她在回应他的心声。
“一半的白泽令在你体内,你不准不认账,不准再离开我,要永远陪着我,与我共同守护大荒。”
“好,日后无论在哪里,我们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一灯一火一弯月,生死一誓约。
赵远舟伸手轻轻扣住她的头,微微俯身去触碰她的唇。
她仰起头,缓缓闭上双眼,细腻回应。
有人红了耳朵。
光影落在衣纱间,急风扣响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