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缉妖司的佛龛前，裴思婧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她不知坐在这里有多久了，乘黄一案让她明白了当年的真相，也让她意识到弟弟不会再回来了。
当初赵远舟和小金铃说他们可以帮她找到弟弟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在很期待，虽然不知道面对弟弟时她要说什么做什么，但她知道，只要弟弟还活着，他知道自己错了，哪怕发生什么，她这个做阿姐的都会原谅他。
她盼了许久，却并没有盼到这样的结果，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她听见了脚步声，缓缓抬头，看见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白玖。
白玖走近，将背后手里的人偶递给她。
“裴姐姐，赵远舟说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裴思恒的人偶。
裴思婧以为弟弟的人偶也留存在那乘黄的幻境中了，一时竟然有些感动。
“我想他应该是想给你留点念想吧……裴姐姐，你一定想一个人静静吧？那我就……先走了。”白玖只好离开。
裴思婧趴在膝间，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人偶，想起儿时的一些记忆。
小时候在花灯节，她为了哄弟弟去买了两盏花灯，那花灯是位诗人所做，一盏叫春色晚，一盏叫沉默的远山。
她把“沉默的远山”留给自己，“春色晚”送到弟弟的门前，第二天，弟弟终于肯打开房门与她说话了。
小时候家里大人的偏爱始终让她觉得自己是让弟弟伤心的“帮凶“，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会站在弟弟的身前，用行动告诉他，她会保护好他的，无论弟弟怎么和她发脾气……
可她错了，弟弟从来没有怪她，他勉强练武，产生的执念，都是想更好的保护姐姐，而不是用小孩子的心性和她争个高低。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不会再做那沉默的远山了……
“阿姐……”
裴思婧缓过神，忽然听见了裴思恒的声音。
她抬起头张望四方，什么也没看见。
是幻听了吗？
是她太想弟弟了吧……
她心中有些失落，却还是听见了那个声音。
“阿姐。”
裴思婧低着头看向那人偶。
“阿恒？”
就算是幻听，她也愿意。
“是我，阿姐，我在人偶里。”
裴思婧眼睛一酸，“……阿姐想你了。”
“不要哭阿姐，我没有离开。”裴思恒的声音里满是喜悦，“赵远舟用混沌法术让我的神识跟随了这通了灵性的人偶上，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成人形与你相见，但好在能每日每晚陪在阿姐身边，偶尔和阿姐说说话。”
裴思婧喜极而泣，喃喃说道，“这就足够了……足够了……”
墙外的赵远舟欣慰笑了。
“这种法术只有你会吧。”小金铃也跟着湿润了眼眶，“耗费了多少妖力？”
“不多，一万年。”
一万年？还不多？
小金铃有些吃惊，还好他身体里有白泽令镇压着……
“不是你说想让裴思婧不那么伤心的吗，所以我又跑了一趟日晷的幻境，把人偶取了出来。下一次再用这法术，怕是要变回一头银毛小子咯。”
“银毛小子？什么样的？”
“嗯……当然是好看的，虽然没有现在的我好看。”
小金铃：……
“我想看看，要不你再用一次呗。”
赵远舟干笑几声，“一万年才能用一次。”
“那你变一次嘛。”
“哎哟……耗费太多妖力了，我好累啊，要去休息了。”
说着赵远舟转身就走，小金铃却抱住他的胳膊黏着他撒娇，“变个嘛变个嘛……不让别人看，就我看！”
“哎呀，你们人晚上休息，妖也是要的。”
“远舟哥哥，变个嘛……”
两人就这样缠了一路，一直到赵远舟房中，赵远舟才肯捏诀变回了那个银发少年——朱厌。
少年脸上戴着面具，是他用来伪装自己是大妖的那张。
仍然是红双目，哀脸笑。
点点星光浮在面前，小金铃小心翼翼伸手去摘下他的面具。
赵远舟的眉眼里少了些许的澄澈，或许也不再意气风发，如朝霞举，但他仍眼里含着笑意，眼眸里满是柔情。
小金铃抚上他的脸庞，将他这一面全数收进心底的深处。
是她的，真好。
“这就是你一万岁的模样吗？”
赵远舟应声，“我第一次去人间玩的时候，也不懂的收敛自己，有个医师见我满头银发还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非要拉着我诊脉看病。”
小金铃笑了，靠向他的胸膛，环住他腰间。
“你是要与我一起休息吗，我不介意。”
“……”
她的脸瞬间红了，赶紧松开他，逃之夭夭。
-
人偶案结案后，众人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忽然又从范瑛大人手里接到了思南水镇的案子。
卷宗上记载，大荒脚下和凡间的交际处有一名为思南水镇的地方，有瘟疫肆虐。
缉妖司前后派人去过三次都没人能活着回来，此案十分棘手。
小金铃和赵远舟商量着，去思南水镇查看一番，因为那里有她的熟人。
“师父，我也想去。”
小金铃握住文潇的手，“之前觉得你身子不似从前那般弱不禁风，想来是因为赵远舟来寻你，你们体内白泽令互相靠近的缘故，可现在你没了白泽令只是凡躯，思南水镇一行，着实危险，你就留在缉妖司吧。”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只发簪来，递到她手里，“这是我和远舟打造的一个法器，用了她，你就可以运用法力了，我在你房中放了些人类能学术法的书籍，你一定要学会，等我回来，我会检查的。”
“那到时候，我能保护自己了，师父就会带着我一起了？”文潇点点头，“师父说的是，万一此行我要是遭遇不测还会给你们添麻烦，那我就先在缉妖司待着吧，师父可不要骗我。”
“不骗你！”小金铃嘿嘿一笑，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正好，我也要和远舟顺道回大荒一趟。”
“回大荒？”
两人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英磊。
他问，“你和赵远舟要回大荒？”
小金铃：“嗯，去处理一件事。”
文潇问，“……是离仑的事吗？”
“对，他这些年在人间寄生行凶，害了不少人和妖，说起来都是因为当年和远舟的误会引起的，还有那年的血月之夜，我始终都觉得和他脱不了关系，我们一起去弄清楚。”
“小卓他们也去吗？”
小金铃再次点头，“嗯，我问过他们了，都去，只有你留在缉妖司。”
英磊走到她左侧，坐下来啊，叹息道：“真好……”
“那你呢？和我们同去吗？”
英磊垂下眼眸，“我……我就不去了吧。缉妖司大伙儿还等我做饭呢，大家都可喜欢我了。”
撒谎，明明想回去看英招爷爷了。
文潇：“你宁可留在人间当厨子，也不想回大荒当山神？”
“不想。我一直都不懂……人间这么好，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可爷爷他们却一直愿意留在大荒，荒凉孤寂，日复一日，如果是这样终此一生，我觉得太没意思了。”
“终此一生的方式有很多，责任是自己的选择，而非约束，背负责任或者追求梦想都没有错。”
小金铃很赞同她的说法，“是啊，有些人只愿当林中安静的湖泊，也有的人想要成为奔腾千里的江河。”
“那神女大人，你呢？你怎么选择？”
“我吗？”她长叹一口气，弯起嘴角，“使我成为神女的并非白泽令，而是想要守护大荒的决心。当年我亲哥哥死在了喧嚣之中，有一次做梦，梦里有人问我恨妖吗，我说我只希望两界和平，然后，他说大荒在等着我，我就来大荒，成为了白泽神女。”
文潇看着师父，轻松一笑。
“跟我们一起去吧，英磊，小玖还等着你给他做好吃的呢，英招爷爷也肯定想你了。”
英磊红了眼眶，声音沙哑，“那……我走了，缉妖司谁管饭啊？”
“这不有文潇吗？”
文潇：……
真是我的好师父。
-
天都，天香阁。
阁楼里朦胧的烟纱后，有一女子和一黑披风对坐。
女子是芷梅，而对面的黑披风是三脸面具男。
他把酒杯推到芷梅面前，压低声音，有些得意：“计划比想象中的顺利。”
芷梅盯着那张面具后的眼睛冷哼一声，“老家伙，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面具男忽然觉得眼睛刺痛，被通了破幻真眼，一眨眼，忽然发现面前的芷梅变成了一个俊秀的男子，那男子脸上满是杀意，让他打了个冷颤。
离仑：“计划虽然顺利，但你最好别有二心，好好看清我是谁，不要耍小聪明。”
“……放轻松，我们的目标可是一致的，相信马上就能拿到白泽令了，不会感到高兴吗？”
“拿到不值得高兴，毁掉它，才令人愉悦。”离仑勾起嘴角，“赵婉儿虽重现于世，成了半人半灵，但她体内只有半块白泽令，已是大不如从前那般高傲。”
“可另一块在朱厌那里。”
离仑：“那又怎样？我已算过，五日之后，血月之夜，是最适合毁掉白泽令的时候，你安排好了吗？”
“放心，青耕就在思南水镇等着他们了，他们不会那么快到大荒的。”面具男再次压低声音，“但是你要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
离仑：“事成之后，赵远舟的内丹，我一定给你。”
……
深夜，演武场。
三脸面具男的学生，崇武营甄枚大人已等候多久。
有一身穿墨绿披风的女子缓缓走来，她伸手掀开衣帽。
“把他们拖在思南水镇，你能做到吗？”
女子回答：“……我尽力。”
甄枚满意一笑，“那里会有人与你配合接应，不要让我们失望啊，裴大人。”
裴思婧沉默不语，眼神变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