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的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夜九婴虚空一点,那东西便飞了出去。而那光赫然是夜九婴一早扔下去的夜明珠。硕大的珠子当即把洞口晃的分外明亮,一同把刚才的挪走的东西也照的一清二楚。
怪不得他们最开始没看见珠光,原来溜进了洞口的夹缝里,又被枯藤盖住了,而李沧浪回收棋子,自然也会顺着找过来。
夜九婴单手抚上“哎”了一声,转瞬那硕大枯藤便化成了粉末。
晴云笑看:“这什么仇,你怎么给人家挫骨扬灰了。”
夜九婴淡然拂袖:“他已经全然僵化,仅剩下的星点神识远不足恢复清明,还不如放他自由。”
夜九婴的耐心解释换来的是一声轻啧。
尽管面上不承认,但晴云是认可的,作为药师,他懂被无奈所裹挟的感觉,而这种敢于下手的果断倒是难得,自己若是学得半分,也不会有后续到现在的际遇……
晴云怔住,很快把不切实际的假想抛却脑后。
夜九婴在晴云心中的形象已经初见富贵公子赫然变成了年轻前辈,他在藤灰中清出一片地界自顾自坐了上去,而那红衣长裙已经被垫了屁股。前辈气定神闲一伸手,晴云便把女孩递了过去。
夜九婴:“第一眼看你,感觉蠢的令人发笑,而后果然如此,但尚且年轻也就还好吧。”
晴云少见没拌嘴,含糊嗯了两声:“你定然是记恨我喷你一脸血呢吧。”
夜九婴眼神一别叉开话题:“这里应该是往年弃尸的地方,怨气太重。道士虽然跑了,佛门弟子的身法却很正统,这个阵法看着也很正统。”
夜九婴言外之意,可能这里是被知道的,甚至是允许的。
而一旁的晴云现在才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没顾上回应。抱夜九婴的时候好死不死被咬了,又在井壁上磨了半天,他这破衣服实在和没穿基本没区别。
习剑先锻体,晴云剑道本就同大多数的剑道不同,他偷了个懒没锻,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晴云轻手解着衣料,不用看也知道掉了皮,而皮外伤总是最好忍的。
夜九婴哄着女童继续说:“所以我想我们遇到的也许不是单纯祭祀,很有可能一些修真世家拿他们做幌子,这件事还需要你善后……”
见晴云半天没有回应,夜九婴又疑惑道:“你怎么了?”
他半天不去看,晴云已然褪下了衣衫,握着药瓶颇为隐忍搓着后背。少年年纪尚轻,一路跑来盘发都已经散了形状,此时散在胸全当遮挡,他自己盘坐在一角,桃眼已然泛红,薄唇润水喘着粗气。
——好不对劲。
本着关照,夜九婴把珠子放在女童怀里才过去看。
晴云的后背哪里是什么搓伤,少年后背已然血肉模糊,再拨开一些发丝已然牙印交错,齿痕交叠刻在背上也是另一种可怖。夜九婴这才意识到晴云的衣衫不像他,战斗中负伤实在是常事,只是半/裸多少有些吃亏,天冷又带些麻痹感,夜九婴一碰,晴云疼的哆嗦。
晴云边呲牙咧嘴边抽气:“上药的技术太差了吧,你女儿会疼死的。”
夜九婴随手一点:“我不会让她受伤。”
晴云发自内心的哼出一声冷笑,上次他看见说出这句话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但身体还是乖乖转了过去,他确实有够不着的地方。这次全然反了过来,夜九婴捏着药瓶,不要钱的往夜九婴身上糊,没擦匀的挤在一起,另一处又薄的感觉没上药,化都没给他化一下,一看就不太会照顾人。
于是形象又从可靠前辈变回了贵少爷。
好在这位贵少爷还算有心,他用一枚桃枝把晴云的长发挽了起来,不至于发尾再贴着伤口。哪里来的桃枝呢?正是女童鬓上掉下来的。
“多谢,还没人给我上过药。”患难之后,对上事晴云说的真挚,而后者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嗯,是该谢谢我,我也没给别人上过药。”
——……。
晴云是很诚恳的人,所以他现在也不想谢了,披好衣服赶忙拿出石牌翻看。阵法还没关,故而石牌也是一如既往的一片灰白,没什么反应。
夜九婴在仰头长叹,琢磨出去的可能性。
晴云看出来夜九婴的想法,直言:“现在强行出去有两条路,一个是喂鱼,另一个,也是喂鱼。”
夜九婴:“有区别吗?”
晴云摊手,显然是没有,那两条路自然而然变成了必然且唯一的结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知阵法几时回收,熬也要有个盼头。
“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这不还有我陪着你一起熬,也不算你一个人孤苦无依。”晴云气定神闲,李沧浪就给了他两颗棋,如今已经全数用完,除了等,也没其它办法。而夜九婴显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晴云刚想问点什么,一道脆生生的咳嗽打破了静寂,女童在红衣上幽幽转醒,怀里还搂着珠子,鬓角的花朵悄然绽开,若不是实在太过阴暗,还有几分惬意。
女童脆生生疑惑道:“哥哥?”一双大眼睛来回观望,显然还没从阵法中反应过来。
夜九婴已然到了女童面前,哪里还有对晴云当贵少的那副样子,奈何本人太清冷,极力温和也盖不住锐气。
夜九婴:“你哥哥没事。”
女童明显抱着珠子往后缩了缩,呼闪着大眼睛警惕极了。一旁的晴云笑出声来,夜九婴的锐气便更重了。
“夜小叔,你和你女儿关系很好吗?”实在不能怪晴云,如果初见觉得夜九婴有些冷淡也正常,现在还觉得他冷淡他便是这样的人。而冷淡的人想变热络的第一步,总是艰难迈出去。
夜九婴无视晴云的打趣,只是抿唇看着女童。女童不是不经事,见晴云不似夜九婴冷淡,她昏迷之前又见过这个人踢棺,如今发上还钗着桃枝,怎么看也比贵气的夜九婴顺当,于是她提着小衣裙试探往晴云身边跑。
晴云看小女孩往他这里跑,更是朝夜九婴哪儿瞟了一眼,故意朗声道:“嗯嗯,小丫头,我是哥哥。告诉你,旁边的那个要喊小叔了。”转而又对女童说:“哥哥有事要问你,但你不要怕,就只是问问你。”
女童轻声道:“我本命不过一株春桃,一早便寄于平阳的王家当养女,宝儿哥从小便护着我,我想他知道的更多些。”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能告诉我们这之前的事吗?还要谢谢姑娘的花簪替我挽发。”晴云语调回转出几分温润,半坐着眉眼也低垂,适当的谦和让女童大胆了些。
“我名桃夭,记忆最早的时候不住在这里,我有很多姐妹,也有一个很疼我的爷爷,爷爷很爱喝酒,到后来,好像起了一次大火,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王家的女儿了。”
就算比人大出几岁,在她们的时间里那也是很小的,她做出苦思冥想状,想尽可能的多说些细节,也许是晴云那一谢道的真诚,春桃开始边想边说。
“我记不清谁带我来的,他很高,手很温暖,像爷爷一样,我累了的时候还会趴在他怀里睡觉。后来我到了王家,发现还有个姐姐,王姐姐和父亲对我都很好,可我听爷爷说起过,人间的人,都有母亲。但是王家没有母亲……”
女童声音清脆,把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王家不算清贫,却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早年有点基业在,王父早出晚归,家中便只有个女儿。所以自桃夭能记事起,她便和姐姐住在一起。
王家姐姐自小腿脚就不是很好,听说她的妈妈也是因为这个不要她是,每次听到这个桃夭都很生气,哪怕告诉她的是陈宝儿,小姑娘也要生气是跺脚,一口一个宝儿哥哥真坏。
而这镇的孩子好像都是差不多大的,他们也总爱闹在一起玩,王家和陈家是世交,陈宝儿和桃夭便是一早就认识。桃夭从小就姿容出色,新鲜玩意儿又多,大多时候会被轮着欺负,也听过其它孩子对于没有母亲的挑衅,但她都不在乎,因为她有一个让着她,爱护她的好姐姐。
而这种事最看不下去的是陈宝儿,自从被小姑娘骂过坏他再也没敢说,而是回回把那几个坏小子打的屁滚尿流,因此也没少挨邻居的批。
后来打闹久了,互相过了一段时间的和睦日子。就在近几年,他们却逐渐一个接着一个都不见了。而前后又多了几个新的年纪小的孩子,桃夭觉得新奇,便去问王家姐姐他们去哪里了,王家姐姐支支吾吾的只说是县里热闹,都被他们的亲戚接走出去玩了。
桃夭新奇道:“来日宝儿哥哥也去吗?我能和他一起去吗?”
王家姐姐只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是不是不要姐姐了,嗯?”
桃夭当即扑到姐姐怀里连连摇头,撑起小脸向往道:“嗯……我想和姐姐在一起,还有父亲,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