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随即对夏白绮行手一礼:“你的父亲于我有救命的恩情,公子莫看我老,这棍子硬的很。”
夏白绮道:“有劳了,我先留个记号,夏家是去不得,但临江河岸或可一试。”
晴云自然而然站在了夜九婴旁边,指尖还夹着两片草叶在他眼前晃了晃。
“知道你不爱吃,拿着这个贴着止血效果更好。”他试探问:“我们,没有仇吧?”
经历过某晚的摸夜治疗后那个巴掌始终让晴云心有余悸,明明只是外表看起来只是冷了点,怎得睡着就如此凶悍,他可不想自讨苦吃。
而夜九婴只是淡淡看了草叶一眼就别过了头,他没接,而是掏出个帕子,一点一点把弦上的血迹擦净。
夜九婴:“没有。”
琴音铮铮作响。
晴云语调微扬:“那你的琴应当不是武器?”
他说的话声音不大,却能听出些许不确定。夜九婴擦琴的手随之一顿,没有回应继续擦拭。
——更适合弹曲。
后半句话,晴云没说出口。琴有只为知己者弹的说法,而对爱惜之物的眼神晴云不会看错。
琴这种风雅之物,给人一种翩翩公子行的气度。
可遥想前世,司九婴的琴一旦音起,就能腾升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意,哪怕他也很爱惜。
晴云不通音律,他也摸不着门道。
但夜九婴的琴音除了初见那一音有些相似,其余的同司九婴的并不一样,甚至有些悠扬。
“是说好听。”晴云摇摇头,也许二人有些共同之处,便老是能透过夜九婴看见司九婴的倒影。
而他此世立志是要做一个心无旁骛的无情剑修。无情——不是当石头,夜九婴护他的恩情,他记着。司九婴未偿的情债,他挂怀。只不过这三者不冲突,就事论事就好。
夜九婴哑声道:“心不静,不好听。”
只是这一声太轻,甚至离他最近的晴云都无察觉。
待夏白绮做好记号,一层蓝色的光圈也随之亮起,虚虚把老头围了起来。而夏白绮郑重其事拍了拍老者的肩膀,扭头又拍了拍晴云的肩膀。
语气却云淡风轻道:“晴兄尽力而为,只有你和顾长云还算彼此熟络些,所以只能你去。”他又喃喃着:“其实失败了也没关系,大家跟着陪葬,毕竟——人终有一死对吧。”
成医总要先一步看透生死的,然后才去治病救人,野医也是医。晴云是死过一次顿悟,夏白绮这是……
随即夏白绮笑得明艳,沉声威胁:“我其实是不给你压力,你明白吧。”
晴云无语:“别套了。”
随即解释道南域成婚有一道不成文的习俗,临江之畔临近南海,偶有鲛族游岸,他们泪可凝珠,音动情真,洛城新婚的新人们喜欢在成婚之时去临江之畔游一圈,逐渐成了一个习俗。
夏白绮用灯罩出一片光晕,从身上的小包中掏出各色各样的药包药丸,一齐放在地上。嘀咕着:“这个驱蚊,这个驱蛇,这个可以让男人怀孕……我那包香哪儿去了。”
散落满地的不止各色药丸,还有古怪的器具,其中正有一把黑色纸伞。
纸伞古朴,流金的配饰有些冷硬,伞柄还包着一小块玉,晴云忍不注多看了两眼。
晴云:“这伞不错?”
夏白绮:“好像玄机伞的失败品,偷来的时候已经锁住了。”
“你还真是小偷啊,医盗?”晴云拿起伞端详了半天,确实没有找到打开的机关,推又推不开,又放在一旁。
“我也有别的名字,只等此间事了。”夏白绮翻遍了各种芥子袋,有些懊恼道:“早知道把那块血玉切一块带着,烧了也一样。”
夜九婴:“你说这个?随手捡的。”
只见他手中赫然躺着一块红润玉块,同夏白绮来时那块一模一样。
夏白绮眼神一亮:“就是这个!”
随后又说:“捡垃圾是个好习惯,请继续保持。”
夜九婴听见垃圾二字顿时表情一凝,然后默默搓了搓手。晴云早就知道夜九婴身价不俗,他微蹙的眉峰已然有点不悦,又不回嘴,活脱脱一个硬装无所谓。
而夏白绮的计划很简单明了,顾长云的状态显然中梦已深,他的修为不可忽视,夜九婴的能够匹敌,故而要压场。夏白绮去探被魔气附着的夏梦芸。而晴云有醒梦的经验,想办法叫醒顾长云,这期间肉身交给老头看着。
晴云不自觉冒出了一个疑问:“我一个人去?”
“那谁还能醒梦呢?”夏白绮叹道。
晴云随之沉默,这确实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他无声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夏白绮:“事不宜迟,去临江吧。”
洛城桥水不离,寻着源头就是临江之畔。夏白绮身法矫健,蓝/灯随之摇曳出一道光弧,晴云紧随其后,夜九婴走在最后。也许是灯的原因,一路上竟也无人敢上前。
没多久,几人便转入一出朱红长廊,水光波动中,忽然生出一豆暖色的烛光。
只见一艘红船自江岸往下游去,红纱帷幔,灯火晃动,几声清冷箫音幽幽传来,只是无人合奏显得些许空寂。
晴云瞪大双眼,只见红船床头赫然站着一身红衣的顾长云。他拿着玉萧微微侧倾,而一旁的女子面容还未看全,便有一股白烟窜进他的鼻息。
视线随即模糊,再睁眼又是另一番景象。
于此同时,夜九婴毅然拨琴,琴音直击水面轰然爆出滔天水柱,而红船动都未动。夏白绮先一步踏上水面,只见他从灯柄之中抽出一把纤细短刀别在手后,直穿水幕,短刀一舞直逼顾长云身侧。
夏白绮沉声:“仅是医盗还是看的太浅了。”
一声铁与玉的脆响声回应了夏白绮。水幕落下,只见玉箫生生架住了来犯的短刀,十分轻易便弹了出去,夏白绮反倒被震退几步。
夏梦芸从顾长云身后轻轻探出头来,颇为无辜眨了眨眼:“夏白绮,回来做什么。”
“交易不达标特地来退款的,你其实应该叫夏梦芸。”
夏白绮不敢懈怠,几个翻身便到了船顶上,船面无风自动,透过光线,少女眉眼温婉,少年眼波灵动,竟有八分相似。
少女则是颇为不屑道:“你不过是个爱偷他人心爱之物的小偷,我雇来的江洋大盗!我交于你的事也未办成,本来让你走已是便宜你了。”
“所以这次不是业务,是交情。”
顾长云先动,一把笛箫舞出无尽的剑意,圆润玉管压上短刀刀身,夏白绮步伐轻盈,连连后退,径直被逼到了船的边角。
夏白绮已浑身湿透,嗓音沙哑:“还不醒,睡死你算了!”
他打不过顾长云是既定,只不过他亦意不在此。夏白绮转身跳入江水。一时间水面静谧,
老头把晴云放在一旁,心生不安,夜九婴先一步挡在他面前,他先一步踏上湖面,足尖轻点,便自中心荡出层层水波。长琴悬浮,夜九婴单手扣弦却不是弹琴的姿势,而是以琴作弓,一指按上其中一根,气浪吹开层层衣袍。墨色眼瞳冷到极致,瞳中一抹红光流转。
夜九婴冷声的说:“是你吧,安阳寒瑞。”
琴浪与剑气相撞,两股气劲交锋,顾长云仰头赫然露出脖颈间的红绳,玉萧随风起,他破空而来直冲夜九婴额心命门。
夜九婴像是生出怒气,长袖一抚驱出层层水浪,一改先前只守不攻的态度,圆弧似的音波生成阵阵如刀般的气浪,同剑气撞在一起天地无声。
有风拂过,水声爆响。
顾长云身形一动,同夜九婴错身而过,刹那之间,玉萧变招,改刺为挑斜斜划上琴身,不能断其身也要断其弦,玉萧因为不堪剑压鸣出脆响。
然而夜九婴却笑出声来,一手执上长琴先手一扣拨弄琴弦,连同脚步一转荡出一片水花,似刃般直逼顾长云腰身。
顾长云萧身回荡,而后撤退数十步,玉萧一转,半段尽数化为素粉,随风吹在江面。
一系列对招行云流水,仿若本该就是如此水到渠成。
先前李沧浪交锋,正是败在不攻仅守的路数上,一旦被顾长云抓到进攻节奏,那么只有被他耗死。而夜九婴完全是另一种路数,他能守能攻,可近可远。琴修大多善远攻,顾长云才同他近处缠战,但他同顾长云相对修为丝毫不落下风,琴弦音波更似刀气。
顾长云丢了那一半玉萧,缺月应声而出,那剑气凌冽非常,银白剑气附着在上,想要再战。
一阵欢快的笑声缓缓传来:“故友重逢,你却要置我于死地,你女儿要是知道了她会恨你的吧?”
夜九婴怒意更甚,抬眼却只能看见少女摇曳身姿,长裙舞动,一副可人模样。
她又说道:“我不过一缕残念,断便断了,但是这可是活生生的一个好姑娘,你要杀吗?”夏梦芸长裙浮动,微微侧头,她长得甜美,天然有种娇气,一颦一笑竟带出了几丝灵动。
只见她缓步到船边,抬眼望向夜九婴,缓声道:“不如我直接撞死在你的琴上,你杀我也不是一次了。”话音一转,纤指指向顾长云:“或者,他的剑上,就像当年对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