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徽一语方毕,巨大的方池湖底浮现出一道繁复的结界咒印,而随着清徽的几道剑芒,方池也逐渐退现出原本的样子。
澄澈的湖水逐渐泛起波澜,层层叠叠逐渐泛出如海进退般的波浪,大多人只知方池是池像湖,如今看来更是一方活水。承接源头的帘溪峰,自顶引出一道光柱,自上而下承接起来,逐渐开出了一道窄缝。
缝隙既开,琅韵先一步踏上湖面,原本奔腾的潮水逐渐乖顺,他伸手摸了摸那道光柱,下一秒人便没入了进去。
既有长老开头,陆陆续续也有其他弟子上前,靖羽想都未想也跟在琅韵身后,只不过有人能进去,更多的是被弹出。
这些选择,无关修为,也非属性,也不是内外门的区别,让人摸不着头脑,笼统被说为机缘不到。
夜九婴沉吟几许,也跟着在柱上探了探,光束出乎意料的闪了闪,接纳了他。
李沧浪也要跟去,却被祁阮拉住:“你不能去,我也不去。”
“你修为虚弱可以不去,可我尚能自保啊?”李沧浪惊到。
祁阮:“玉兰峰需要维护,他们也需要人接应。棋路一道不是说做事不能只瞻前啊,师兄。”
舒怀瑾决然走在了队伍的末尾,他骂晴云是人尽皆知的,武力平平也是皆知的,不知他为何要去。
当他触上光束时,光柱猝然消散,他被弹了出来。清徽上前接住了他,摇了摇头。
大阵随之闪烁,海浪息平,方池又重新回归成原先模样。
阵法之内,全然是另一番景象,苍茫的白色之后便是黑灰色的空寂。本来愿去弟子并不少,奈何阵法筛去大片,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
长老这边,便只有琅韵和夜九婴。
待几人坠地站稳后,发现已经到了一处山口,不知是不是在阵法之内的原因,仰头有一片暮蓝色的水波不辨昼夜,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腥味。
被封存成百上千年前的剑宗剑冢,便在这道腥味中成为一道黯然却又鲜活的史卷,有剑意庇佑山口,余威阵阵。
当年的剑宗还算一个相对避世的宗门,剑冢细看其实也就是一道荒山,过眼之处尽数是些废剑和沙土,而在侵蚀之下锈迹斑斑。
夜九婴对此并不熟悉,还在四处观望,就看到一处山峰。山峰之上有一道斜插在地上的铁棍。
这条长棍同其它锈迹斑斑的铁剑不同,棍身依然澄明,原是一把枪的枪身。只不过也无人辨出更多信息,它已经断成剑长大小。
这武器让夜九婴微微愣神。
剑冢选他的原因他尚且没理解,而这杆断枪也不是出自以剑为首的宗派,看来说是本门的坟地,其实也是相当杂乱无章。
正思索着,便听到一声轻悦剑鸣。
能在本门剑冢用剑,多半也只有本门的,足够领队的人。
琅韵先一步走到夜九婴面前,他略高些还微微低了头。几个外门弟子同夜九婴住在一峰,倒不眼生,只是对传言中的琅韵长老有些许好奇。
“我来捞人,找到马上走。你既是外门长老,实力毋庸置疑,但你——”琅韵声音不大,尽管没有审视的态度,声音中却有些犹豫和质疑。
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夜九婴便接道:“你们宗门旧地我一介外门认知不全,从目的上,我同你是一样的。”
“嗯,这就够了,各自散开找吧。”
夜九婴:“你不护他们一路?”
“清徽既说的是历练,一开始就护着未见得会有什么长进。”
稀奇,毕竟修真界普遍以大护小,养在手心。
夜九婴不会评判什么,不过简短几句他也大概了解为何晴云修为低迷却依然没什么畏心。
弟子们听到本门的长老这么说,自然也就各自散开来找,好在在这里宗门的石牌信号并不会被屏蔽,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离开太远。
另类的师尊也总有几个别样独特的弟子,比如时刻跟在琅韵身后的靖羽。
少年穿的珠光宝气,同白衣的琅韵站在一道,便更显得长者更加素气,偏偏那少年嘴巴也没歇过:
“师尊,我记得你讲史的时候也没说过我们宗门有剑冢啊。如今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个,还是在地下,宽敞。”
“虽然有点破,有点旧。”靖羽缓缓摸着下巴。
琅韵没再周边寻找,而是逐渐往山里渡步,短短六个字就把靖羽打发了。
他说:“我忘了,没必要。”
“为什么啊?”
“因为这座剑冢很平庸。”夜九婴本来不想插话,但他见二人似乎没什么察觉,便无奈提了一句:“虽然都完整,但都是徒有锈迹的凡剑。”
走在前面的琅韵回头看了夜九婴,这次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应和了他为什么全无相护的意思。
“这样吗?”靖羽嘀咕。
“你于剑这一脉……不辨菽麦。”琅韵悠然叹了口气:“灵剑侍道,凡剑侍主。我虽也驭凡剑,但天下绝无此第二人,还是找人吧。”
言毕,便同夜九婴一般走到了最前面。
这样的实在不好说是秘境,出奇的平和,比起裹挟生死的地界好像都拉低了这两个字的档次。自然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只是越往山上走,便越能看见愈发密集的铁剑,或从或林,直直插在地上。
唯有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腥味和自山顶的剑意显示着它不是平凡的野山。
不论传言如何烘托,说当年战争如何惨烈,在当下这种安静中都是千百年前的过往,尘封或者敬畏才是基调。
只是夜九婴越靠近剑意,便愈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然而熟悉过后,更强烈的是一种不适和排斥,他现有的记忆中从没来过万剑宗。
山路蜿蜒曲折,一众人走走停停,真正踏上才知道这山远比看上去宏大,铁器纵横间,始终没有那抹熟悉的影。
“死晴云倒是掉哪儿去了,明明湖水那么小一滩,找起来还真是费劲!想必当年虽然赢了,善后肯定很辛苦。”靖羽步子小,总要跑着才能跟上:“不过凡剑侍凡主,到底也不过一捧黄沙。”
琅韵:“你想被抽嘴,还是好好抄书。”
“自然…自然是……把师兄找回来了。”
“那还不快找。”
靖羽:“在跑了在跑了!”
“只是……”靖羽继续说:“晴云那么大一个人,掉下不应该没什么痕迹,就算他昏迷了,也不应该这么安静啊。”
“嗯,不然我带你来干什么。”琅韵不理他了:“彼此折磨吗?”
靖羽终于不出声了。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到达了山的中间,从这些剑的痕迹上已经看不出先年古战的模样,争斗的痕迹也不曾有,只有漫长的,不分昼夜的沉默。
但也逐渐生出些区别来,往里走,剑便不再是普通锈剑,逐渐有了灼烧的痕迹,有了断裂的,破碎的剑柄。
而武器似乎也不止于剑了,枪,盾,杂乱无序的堆砌在一处,好似一座山包。
本来带的弟子就不算多,再往前走,有些弟子便过不去了。有一层无法看透的薄膜令他们站立原地,看不清猜不透,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无奈只得先把他们先留下,或返回,剩下的人再往前走,那层薄膜便清晰可见了。两道禁制,如帘溪峰的山头所映照出的光束一样,自下而上贯穿出整个山间,彼此交汇处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繁复光面。
“别动,我来。”
只见琅韵将手按上,口中所念的却尽是些难懂的咒决,他轻轻蹙眉,那墙壁好似并不是住在拦人,不多会便应声散去。
世人皆知剑仙是剑才,但不知对阵法也如此顺手。这让夜九婴微微侧目。
“这个不是宗主才能解吗?”靖羽道。
琅韵懒散道:“是,所以你记得封口。”
夜九婴摇摇头,叹息着说:“这个法阵,甚至整座山的禁制都有自己的挑选理由,通过了光束,就是达成了某个既定的条件,你师尊方才把条件抹除了。”
他冷淡道:“想来晴云阵法也不是很好,我以为是只呆头鹅在教。”
“你是琴修,我也曲高。”琅韵同夜九婴互看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然而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分昼夜的秘境最容易忽视的便是时间的流逝,而即便破坏筛选的条件,也难以改变阵法选择的苛刻性,等到了峰顶只留下了走在最头的三个人。
在峰顶,面前的景象终于有了些许不同,一柄蓝色的长剑插在石峰之中,从里至外迸发出磅礴灵气,而灵气聚合离散,却凝结出一道闪着微光的缝隙。古剑的另一边有一尾火色箭矢,尾羽不灭,烈火一般迸发出点点火星。而火星逐渐缝合着蓝剑的缝隙。
两股灵力互相撕扯,剧烈而恒定的交错在一起。
这景象太过奇异,连身为琅韵都有些怔愣。靖羽则是下意识后退两步。
剑与羽箭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那股撕扯的力量更为猛烈,一声剑鸣羽啸之后,整座山都为之轰动,而缝隙开始扩大,撕扯,掀起无尽的狂风。夜九婴疾步后撤,琅韵紧随其后,他们这样的高修,大可不必怕什么。
靖羽反应不及,整个被卷入其中,但他反应敏捷,先手抓住了夜九婴的衣角。
他们尚不及走,没曾想那缝隙越撕越大,电光火石间便把他们吞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