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夜九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晴云却无端感受到了身后的寒意。
那个胡说八道的名字,外人在旁,他也不敢问,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夜九婴好像暴躁了。
晴云:“九婴啊,你……。”
这一句话卡在中间,饶是晴云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这才意识到对夜玄了解不深。
而夜九婴的回答也很干脆:“没事,他就算真是夜玄的长辈,也不会是我的,胡说八道确实有用。”
这话说的理论相悖,晴云听的云里雾里,胡说八道又不是颠三倒四,实在没什么逻辑可言。又想这其实都是千百年前的旧话,夜九婴独身多年,现在又是一朝国师,骤然看见亲人,百感交集又不好接受,也是正常的。
晴云没吭声,只是盯着两人来回看。
相似的眉眼却有全然不同的气质,而夜沁雅要比晴云还高些,只够夜九婴到肩膀。
有些伟岸,晴云想,这也许是父辈血亲。
正思付着,他们已经到了另一处白帐前。
夜沁雅转过身来,原本他视线落在夜九婴身上,后来被晴云挡的严实,不由微怔,随即才说道:“医师,这些都是你救回来的军士,倒是可以问问他们好有个防范,若是无处可去,也可以继续随军。”
“多……多谢将军。”
被夜九婴冷脸惯了,突然有个相像的人这么温和,这让晴云有些不大适应。
夜沁雅的面容出现了一抹愁容:“我对你宽和,是因为医师肯施以援手,还有一个是卜卦箴言。说来我为将领,本该不信寄于此道,可同李将一战之后有所改观,先生或许也并非凡人。”
晴云知道这句话的核心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而夜九婴又在他身后,联想他本人并不悦参与其中,他本想婉言回绝。
夜九婴思索道:“再议。”
没说帮,也没说不帮。
夜沁雅微微皱眉,多看了晴云一会,也许是大战在即,又或者身处秘境,他尽管有微妙的直觉,但仍然没有什么过深的反应,而形式紧迫,他也不好一直干耗在这里。
果不其然,就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人在找他。
夜沁雅只得匆匆告辞。
有时看来死人未必会比活人轻松,而古人也未必清闲。
思及此处,晴云还是有些不解:“如果这是旧事,你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夜九婴道:“若是他恒生执念,这个秘境可能就要扭曲,我们要出去就不能横生枝节。”
“你自己呢?”晴云道:“如果这真是你的祖辈,你就不想看完再走吗?”
谁料夜九婴怒道:“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谁要在乎,谁又在乎。”
这一声断呵让晴云有些怔愣,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双目圆瞪,咬着薄唇,清冷的面容因为压抑逐渐浮出薄红,这是少有的夹带怒气的轻呵,
他睫羽微动,在风沙中垂下眼帘,一手挡住了眼睛。
“……我其实,我……”夜九婴卡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关于亲属他其实记不得什么,名字和姓都只是有片段的记忆。看见夜沁雅确实有心绪浮动
可理智告诉他,没有必要。
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无非过的明白些,然后全无作用还乱心,重要吗?不重要。
有声音告诉他:往事尘封不可追。
晴云:“抱歉,我不是想惹你生气的,但我在乎。”
他说这话是真心的,想来也是,夜九婴下来找他,也许关系已经不是素昧平生那么简单,他更想多了解一些,可全然没问过对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逐渐地有些越界了,可仔细想想,夜九婴都跟着自己跑了许久了,又到哪儿都像是一个人。
高官厚禄,形单影只。
晴云不知他怎么想的,只好俯下身去,轻轻抱住了风中的少年,一只手贴上脊背来回抚摸,这并不是第一次抱了,可没有那次是这样心起怜惜的。
晴云温声道:“我可能不会引路,也可能不会跟随,但你走在我身边,就是我的朋友。”
“你有女儿,寒山上还有个侄女记挂你呢。”他边哄边思量。
夜九婴没抗拒,也没有回应,就由着晴云抱着,他有些僵硬,这拥抱足够挡住扑面而来的冷风,但并没有维持多久。
晴云随后便领着夜九婴入了白帐,一样护在身后。只是不曾注意到夜九婴的指节刚刚攥住了他的衣角,
帐中零散的坐着几位老人,他们说当时守城的将官,身上的伤同所见副官的剑伤是一样的,只不过要比那位副官轻的多。
其中一位见到晴云,还提起来些精神:“医师,你来看我们啊。”
“嗯,好一些了吗?”
“还要多谢你的伤药嘞,灵验的很,可惜我这老命守不住城,哎……怕是救了也打不过那黄口小儿啊,当真无颜面对将官。”
另一个老兵听他这样说顿时心生怒气:“这什么话,医师耗尽心血把你救回来可不是看你丧气的,再说我们还有将军呢,养好伤未必无用!”
其余几个将官纷纷附和。
“其实我还是好奇,能把将军们伤成这样的,是什么人?那位李将军不是才十七岁吗?”
晴云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随之沉默,方才的振奋一扫而空,面上都沉重了起来。
直到最开始的那位老兵幽幽叹了口气:“是,十七岁,敢入城烧我们的粮草,后生可畏。”
“入伍两年不到,当上了副将军,我们这几个没在他手上讨到多少好处,但也算五五开,年轻人嘛,没什么经验,险有几次被我们捉了。”
“但先前有一战前夕,来了一个人,白发白衣的不像个军伍,我们正奇怪呢,但他一出手就放倒了十多个兄弟。”那老兵缓了缓,继续说道:“就一下,我脸都没看清,离得远了些那把剑就刺到了我胸口。”
另一位老兵接了话:“我当时还在帐里,出来的时候军营已经起了火,可那火怎么也扑不灭,也有好些弟兄是活活被烧死的。”
“可他只有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啊!”
听到这些,更有些人泣出了声。
“可你们又怎么能确定是李望舒干的。”
老兵坚定回应:“是剑技。如出一辙的剑技。容貌和身形也许会变,但唯有这点我不会看错,只是那剑更利更巧,应当是同他同出一门。”
之后又有人补充了一些细节,夜九婴始终站在晴云身后细听。
直到他们出来,夜九婴还是有些出神。
他的情绪简直就刻在脸上,只是这次眉头蹙在一起。晴云忍住没有去抚:“你很在意吗?”
“我在想,这位李将军的老师或许真的是只化了形的凤鸟,而你们万剑宗,说不定就是镇它才来的。”
晴云答道:“不应该吧,我听琅韵说过,凤鸟是天地孕化的灵鸟,福泽的化身,且不说是不是魔,它寿数恒长,干嘛要帮一介凡人。”
夜九婴很是坦诚:“我不清楚。”
“那你怎么猜的?”晴云道:“总要有个根据。”
“夜沁雅不是说了李望舒师承剑仙白凤吗?那么大个凤字摆在哪,再说谁说寓意福泽的凤鸟就不能是杀神降世,一切都是人定,人说好它就好,人说不好就不好?”
夜九婴顿了顿:“……也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但你要有自己动判断,还是不要全信罢了。”
晴云沉默了一下,随即有些心冷:“不管是不是,反正听着不像人,夜将军毫无胜算,难不成单方面的被屠戮了。”
“再看看,我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两人对视一眼,这下是真的要留下了。
而此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紧接着晴云发尾就被人揪住了。
“晴云。”
晴云回头正看见靖羽站在那儿,原本华贵的衣装蒙了尘土,暗纹金线都盖住了,反倒变得朴素了许多,只是语气和姿态依然不变。
他昂首道:“借这个机会,我想去找找师尊,顺便见见那位李将军。”
“怎么,你们认识?”
晴云低头与他四目相对。
“老师还要你找,乖乖和我在一起别添乱了。”
“本少爷实力和财产成正比,你还是好好跟着长老吧。”靖羽不屑道:“我看过这里虽然是秘境,但石牌还能用,到时候直接在上面找我就行。”
晴云琢磨左右管不住他,问道:“那你的代号是什么?”
“就叫靖羽。”
晴云感叹:“真是个老实孩子。”
“到时候再讲,先走了。”
言罢靖羽便转身离去。
晴云看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师弟真是管不住。”
“其实也很简单。”
“怎么?我们九婴有什么高见?”晴云侧头过去轻笑道:“我看他跟着你时确实挺乖的,什么招数让我取取经。”
夜九婴:“比他强就可以,就这么简单。”
“嗯?”
晴云摸了摸下巴,觉得也有些道理,要是能打趴靖羽也许能他尊敬他这个师兄一些,但仔细琢磨一下了喃喃道:“不行啊,他都是师弟了,尽管很讨厌但也下不去手。”
全然忽视了本身还有实力的差距。
夜九婴闭眼轻声道:“……我可没挑拨离间,还是先看别的吧。”
随后转身走远。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营里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