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随着李望舒的消逝开始崩溃,瓦解,战火燎原扭曲成虚构的幻影,最后变成空寂的黑色。
白鸟振翅,再见到已不如原来庞大,它被阵法与禁制消耗,只能低低迂回在凡剑上空。
琅韵摇了摇头,抬手结出一个墨绿色结界,黑黢黢的洞口重新落下新禁制。一个错误事件不但禁锢灵魂又被不断重演,已经分不清是对谁的惩罚。
“老师,那只鸟怎么办?”
“放着吧,这里没有魔气又有禁制,久而久之它自己会散。”
经了一遭死难,琅韵整场势不干涉的漠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是夜九婴不回应,兴许他一直不会出手。
这个人持道至死,白凤在他眼里太过荒谬,再多的猜测都抵不过事实撼动人心。
——纯粹才招人喜欢。
晴云自诩做不得,他向往,想占有,哪怕用了些手段去胁迫,最后又把琅韵逼上绝路也……
有人轻手拍上他的肩,晴云猛然惊醒,这不是前世。
一转头夜九婴默默看着他,纤长睫羽罩出一片影,此刻竟看不出情绪。
——对了,这漫天剑冢里,还有夜玄的亲属。
尽管他没表现出什么,但不代表真的可以若无其事。琅韵记不清前世,但他身上始终有脱不开的罪责。
此刻秘境的轮回好像还没有结束,只不过从李望舒与夜沁雅转嫁到了琅韵与夜玄身上,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又和他前世被人唾骂的景象交叠在一起。
晴云闭上眼睛,理智与情感的撕扯让他崩溃,他无意识喃喃道:“如果你要报杀父之仇,我不会劝你,但求至少不是现在,因为在万剑……”
夜九婴拧了拧眉,这个表情一下让晴云闭了嘴,当他要更小声的说什么的时候,夜九婴笑出了声。
他道:“你当真修无情道?”
晴云脸都不红一下:“自然,修的不好罢了。”
“和你师尊差太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该走了。”
晴云咀嚼了一下‘我们’便不多说。
琅韵和来时一样,已经开启了衔接方池之外的光束,青剑飘忽引着来几个外门弟子,他们已经在裂缝撕开的震动中昏厥,好在没什么大碍,一探之下修为还有所长进。
同夜九婴猜测的一样,是血脉的挑选,他们或许是这些兵士曾经的家属,修仙也好,凡人也罢,多年过去如今已经不分你我,还谈什么寻不寻仇。
他不是宽宏。
夜九婴轻声道:“或许我当真同他没关系呢。”
“可你们……”
“出去说。”夜九婴反手拉住晴云往外带。
一声铃音摇动,晴云猛然回头,黄沙漫漫唯有铁剑从林,白鸟低飞幻出阵阵荧光。再往远处隐隐绰绰,一个黑影闪过,长枪荡水,正朝光柱走来。
然而还未叫人细看,那男人便同魂一样一望消逝。晴云琢磨许是镇住的并非李望舒一个人,能够如此解脱也甚好,便无多再意穿过光束,无人再意黄沙之中留有一枚金铃。
这条光束设在水上,方池又连着瀑布,许是正值新年,已经出现了点点灯影,在水光的散射中更是斑驳。
唯有巨大的温差让人无法忽视,等到真正出水,不免有几个弟子打喷嚏。
可眼前景色却令人一惊,夕阳之下,天桥两侧纸灯昏黄,空中碎雪飘飞,满目素色又有一豆烛火,天池之上也有河灯摇曳,底层有白凤影动,一时间光华互映。
所有人都愣了神,守在一旁的弟子得了机灵,见人出来一溜烟去报告。
“出来了,出来了,长老出来了!”
“师兄也出来了,他们都没事,快去通知宗主长老!”那小弟子脚底抹了油一样跑的飞快。
远山的边界隐隐有鞭炮做响,几个人前后走到了岸边都细细喘了口气。琅韵却不多停留,直奔万剑宗的藏书阁。而他们安置好几个外门弟子后已是夜幕之下。
祁阮与李沧浪一道过来,自秘境出来后,靖羽就直直盯着李沧浪,弄的他一个社恐心里直发毛。
靖羽:“总感觉你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是一个地儿的,又都姓李,该不会真的是吧?你家祖上出过将军?不像啊。”
李沧浪自然不知道靖羽在说谁,但靖羽的好奇和刨根问底已经让他无法呼吸,他很绝望,声音也小小的:“我是农民,三好农民,天下姓李的那么多,还有你离太近了!”
祁阮颇为无奈的在一旁喝茶,这一幕落在晴云眼里备感温馨,他还有约,今年又有靖羽在,想必这里也热闹的紧。
出了药坊,夜九婴在门外等他。
夜九婴温声道:“走吧,我请你吃饭。”
“旁人督促我辟谷,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晴云闻言眼前一亮,却又强行正经道:“好吧,我关爱孤家寡人。”
夜九婴漫不经心道:“哦?小友剑法乱用——记忆犹新啊。”
“……平时用来削水果。”晴云以为夜九婴是同他算割裂他上衣的账,笑嘻嘻应道:“我们九婴指法非凡,琴音箭羽。”
昆仑山下要比山上热闹的多,明灯晃影人流熙攘,雪都扫的干干净净。对联贴齐,门神窗花糊在窗上,除旧迎新图个吉利。晴云本以为这新年要在秘境里过了,没想到还能捞个旧年尾巴。
“你来。”他轻轻呼出一口热气,从人烟稀少的山上再到欢腾的闹市,又在氤氲水雾中坐到了一处食店里。
中原同南境是有些伙食上的差距,南境的菜品大多小巧精细,以米为准,而中原多食面食。晴云在夏家梦境就惦念过,只不过回来后诸事繁琐外加辟谷才一直容忍。
如今有人请客他自不客气。
店面不大仅靠正堂的火晶把整个屋子烘的暖和。夜九婴收伞,抬眼就看见晴云低头一副请坐的姿势。
晴云正色道:“大人。”
上次看见还是在秘境哄他,这么叫目的性太强,偏偏夜九婴又吃这一口。
“又干嘛。”
晴云道:“你也吃。”
“不吃。”
晴云也不着急,等各色菜品如数上齐才不禁不满的开始布菜。本来他想点一口火锅,省事又好吃,但琢磨一下又觉得血亏,索性摆了一桌宴。
凉菜打头,几片暗红的肉片缀着葱花,摆在最前面。旁边摆着一小蝶蘸料夜九婴一闻便拧了眉。
“尝尝?”晴云夹起其中一片沾了沾递到夜九婴唇边,说道:“这种醋汁其它地方吃不到的。”
“不吃,我辟谷。”夜九婴别过了头:“怎么别人夸肉你夸汁。”
晴云高深莫测笑了一声,筷子一转吃到了自己嘴里。
接下来上了一惯溜鸡鸭鱼,糖色均匀,色泽鲜美,在灯光映照下闪着微光,羊杂熬炖汤汁咕嘟冒泡,排骨白嫩飘香宜人,可无一例外都配着这种酱汁。
其中夹杂着几盘饼子和油果,摆着几页淡口小油菜。
晴云沿用了他用剑气割肉的习性,筷子扫荡间津津有味,夜九婴言出必行,动也不动。
饭桌永远是一个好话题的开始,晴云深以为然。他反手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装点起了手边的面条:“你说,我听。”
“我先前同你说过,我有一个朋友,他的魂魄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然后他被练了丹。”夜九婴淡淡道:“自我神智清明的清明以来,身体已经不再生长,回想旧事也是一片混乱,唯是恨意让我坚持。”
晴云抬起眼道:“你该不会死过?”
“不清楚。”夜九婴喃喃道:“但吃过那种丹丸便变得不人不鬼,不妖不怪,记忆残缺,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便以字取了九婴。”
晴云停了筷子,拎起一碗醋汁浇在面上,说道:“安阳寒瑞呢?”
“前任国师,我厌修士却不全恨,纵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众多,唯有记得他是用魂魄烧却丹丸的人。”夜九婴抿了抿嘴:“自此,我也再吃不下任何东西。”
“大人口味这么差啊。”晴云换了位置,转而坐到了夜九婴身旁,那碗面一同摆在面前。
色香俱全。
照夜九婴的说法,抛开寿数不谈,夜玄更像他在世道中活动的一层身份,所以一般不用夜玄的名,碰到夜沁雅也说没关系。而用魂魄练就丹丸违反了天理伦常,早早被划为了禁术,也极其容易被魂魄本身所反噬,本身就被禁制折磨。又吃过这种东西,怪不得夜九婴看什么都不香。
“难怪你说你就是这样的人。”晴云眼色微暗,那碗面被他拌了几下,挑出一穗喂道夜九婴嘴边,温声哄道:“大人啊,谢谢你陪我心血来潮吃这种饭,于我而言足够了。”
夜九婴本想再说什么,方一张嘴便咬到了一根面条,在晴云殷切的目光中强忍着呕感咬断入腹。太久没吃东西让他口中泛涩,好在咀嚼面条隐有回甘,一种熟悉的刺激让他口齿生津。
“好酸。”夜九婴凝眉摆手。
“是是,下次喂你吃甜的。”
晴云把面转来,又加了些许醋才下肚,比起安慰,哄着克服更有效。
酒饱饭足二人辞了店家,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在山镇下放起烟火,明明灭灭,照着回山的路,路上也热闹的紧,似乎一年到头,好与不好都在节日中一扫而尽。
落雪无星,但有红灯。
藏书阁内,琅韵长发束成低低一尾,昏黄的豆火下平铺一策书卷:
——传言韩燕有一少将,方十八,年轻气盛,从军三年有余。偶一巡夜忽有风起,气氛诡谲。光怪陆离中有一梧桐树,树大而叶繁,月满绕雾下有凌然三剑意。少将乃习剑之人,见之大惊,寻向而往只见睡莲一从。抚之。未开。欲再抚,梧桐已浴火。间隙有白鸟过境,复眨眼之间荡然无存。亦梦非梦,唯有少将身边常挂一白羽……
昆山石牌嗡了一声,琅韵长叹后暴躁合书,宗门律堂历年如此,弟子们放假,长老——开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