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天，晴云都没有见到琅韵的身影，往年都是这样，这也是琅韵为数不多会参与的内部活动。

他轻轻抿着一口热茶，手下的笔墨却在纸上圈圈点点。秘境出来些时日，晴云有些疑问：如果琅韵的冷漠可以归类为白凤教育失败上的重蹈覆辙，那他一开始不收徒，后来又为何又收了呢？

这一点肯定不是他拜师时掉那本书的原因，思及此处晴云便挑起了眉——秘境中匆匆一瞥，见了剑宗宗主只觉得眼熟，而今才有了头绪。

《剑仙》的另一男主和高湛面容酷肖。虽然名字有些出入，姿势也露骨了些，但插图线条利落，把宗主刻的眉目清明，形神具备。至于琅韵，可能是不世出的原因，他的部分大有径庭，连白凤都不像。

正主的衍生像不像本人都正常，可一旦发现另一方有参照那就会很怪异了。正思索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怒喝。

“晴云，你给我的压岁钱是灵石就算了，还故意垫在枕头底下，哎哟我枕了一晚上落枕了！”

晴云被这声音乱了神。靖羽面目扭曲，瞪着一双大眼睛强装冷酷，这样子歪着脑袋就有些滑稽，不禁眼珠一转，笑出声音：“看来少爷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啊。”

“哼，要不是你的好意真不够本少爷零头的。”靖羽甩了甩手道：“师尊呢，怎么不见他。”

“宗门律堂没回来呢。”

“哦……”靖羽喃喃了一声，又看晴云在写东西，又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我还能做什么。”

眼下晴云还有别的困难——本来就入不数出，现在两只芥子袋已经彻底空了。

靖羽撇嘴：“听闻你最初是个杂役，修炼之余拼到半个药师，我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结果他们告诉我你是为了灵石……宗门不是会给吗？你怎么这么世俗。”

“嗯啊，想想这种人还是你师兄，开不开心？”晴云瞥了靖羽一眼，眼眸一转感叹着阔少爷的单纯。

万剑宗的划分是杂役，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等到资历到头留在门内的择优划为真人和长老，峰主，掌门，每个层次之间差距甚远。

他又没有家世的支持，修士确实可以不吃不喝，但平日里修习的书册，灵果丹药，符箓法器都是巨大的灵石流动，琅韵是给了他个位子，晴云自诩亲传，严谨点就是个内门，单靠宗门发放要饿死。

有记忆还是有好处的，但他也不敢太张扬，药师已经属于跨专业自学，现在被药坊推出去，一时还真找不到下家。

“谁和你嬉皮笑脸！”靖羽无声咬牙，似乎扯到了痛处。

晴云沉默几许，高深莫测的把脸转了回来。

眼前不正好有个仙N代等着他吗？

“哎呀，少爷不舒服吧，我会治哦——”怕靖羽听不清楚，晴云又在他冷酷的目光中重复了三遍。

“……你要死啊！”眼看着靖羽眼底从冰冷到冒火，晴云眯起了眼。

“师兄弟之间会用到这个词吗？我们关系这么亲厚。”晴云笑了笑：“我多疼你啊。”

“师尊教过我，你这个疼现在可以是动词。”靖羽咬牙切齿。

晴云点了点头，诚恳承认了富二代文盲在国语上的大进步，随后道：“三百，让你如沐春风，完好如初。”

未曾想晴云话音刚落，靖羽声音便高亢起来：“你未免太看不起本少爷？！”

仙N代，一种头脑不一定简单，四肢不一定发达的但很会投胎的，靠祖辈富养的稀缺生物，品种多样。头顶光环，手握神器。一般出没在宗门的亲传与各类的传闻中，品性率真，最受不了资产贬值的激将。

靖羽便是如此。

琅韵回峰时正看见两个弟子坐在一起，说一起也不尽然，身体离得好远，分明不想一块，可又不得不把头伸过去，面目是呲牙咧嘴。而另一个是喜笑颜开，掌心贴着凑过来的脖颈拍的响亮。

什么画面，当真……放肆！

“你们在做什么？”

“师尊，师尊啊！”靖羽闻声扭头，眼睛憋的发红，忙把衣领提起，奔到了琅韵身前：“一切都要从晴云给我发了压岁钱说起……”

“活血化瘀，看吧师弟你的落枕已经好了。”晴云一道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天白日，空气中无端感到一丝从脚往上窜的寒意，不过转瞬即逝，琅韵破天荒摸了摸靖羽的头发，这实在让他受宠若惊，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琅韵点了点头：“压岁钱？你确实还小，回头我也给你们包一个。”

晴云愣了一下，略有惊讶，他这老师怎么从秘境出来以后转性子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回魂，琅韵又道：“说正事，前几日得的新消息，平阳那个镇子晴云应该还记得，一个不留的被屠城了。”

“什么？！”

晴云道：“不是浮光游鱼已经在凌云阁闭阁之前清理干净了吗？”

“魔域，说出这个词我都感觉有些久违，还是来了。”琅韵轻声说：“你先前走时候我去往南靖以南，归路上就有些异动，可能其它地域也出现过类似情景。如今想来，临江洛城整个崩城，也许那才是最早的死地，护佑两地的宗门约莫也同他们脱不了关系。”

内容方向猜到了，但没想到这么严重。这两件事晴云或多或少都参与了一些，不曾想短短数月已经天翻地覆。

年初便四处动荡，令人隐隐有些不安。

“早就说过不是人人都是剑道奇才，我也不指望你们同我一般优秀，至少别随便殒命在无名小辈里。”

琅韵神色认真，导致这话都中听了许多，晴云走时也是被这么叮嘱过的，一道暖意自胸口温过，他的老师没有变。

靖羽欲言又止，默默仰起了头。

“晴云，让我看看你的剑，红色那把。”

“哦，好。”晴云把雅卷架在手里，心里不住打鼓，前世不知他是魔剑，而琅韵固然厌魔的，不知会不会直接劈断。

没曾想琅韵叹道：“残剑，只有剑意和没有剑意的剑都是不完整的，不过正好可以学习我的剑法，藏书阁里有卷宗，若有不会再来问我。”

剑没有断，人也没气，还要授业？

难道前世当真有所误解？

晴云不禁奇道：“老师，你不是讨厌魔吗？怎么能允许。”

“近日思绪愈发通达，杀人也好，成道也好，剑的意义或辅佐，或执行，你心在你。”不知是不是错觉，琅韵说此话时总有些落寞，素日光彩也在落寞中暗淡了半分。

通达的代价是超然？也许是憔悴。

琅韵说罢转身欲走。

“老师啊，”晴云忽然喊住他，这种感觉虽然是宽慰，却若即若离，好像琅韵走远了，他追不上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干干看着他远去。

琅韵回身道：“怎么？”

“秋华与夜昙……”

“那颗白菜死不了的，你不必管了，好好习剑吧。”剑仙大人一言九鼎，说得十分潇洒，而后快步离去。

晴云当真觉得快追不上了。

可琢磨一下追上干嘛，这才想来他归来甚久琅韵都不曾细问过下山琐事，若不是夜九婴，他或许已经命陨他乡。

再追……便有些自讨苦吃。

但若就此停步，又总有些不甘。

得习剑了，晴云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心思也甩出去。靖羽虽然没有兵器，但修为已经在他之上。钱比不过就可以割舍，天赋跟不上也可以作罢，至少为人上要刻苦。

一本小册子随即从被晴云从袖口抽出，密密麻麻皆是人名——这才是他这三天写的东西。

剑法固然要学，修为刻不容缓。

他把隐约能记起的前任情缘们名编成名册，稀疏穿插着几张画像。通览下来唯有顾长云的名字旁边画了大大的叉。

还真是刻不容缓。

“想起来再添，先做这些。”

此世要顾及羽毛，晴云一阵胆寒收好册子，转而去往藏书阁借了剑谱。路上恰逢一脸阴云的舒怀瑾。

这次舒怀瑾没有骂他，也没有笑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但有一种习惯是人被骂习惯了会适应习惯的。

晴云：“呀！怎么了呀大师兄，怎么像在这里特意等我啊。”

舒怀瑾只是看他，连他素日赶路都要看两眼的石牌都不看了，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像失了魂。

“藏书阁可不缺耀眼雕像，就算晒太阳也不应该在此处吧。”

舒怀瑾有气无力道：“近日无意与你争吵，别来烦我了。”

有些人通常财大气粗惯了，突然虚弱起来还有一种猝不及防。再瞧他手里正捏着一支绯红珠花，全然的是女人的样式。

晴云了然道：“哦？原来大师兄对日寄相思啊，珠花不错。”

“去你的好事！”舒怀瑾猛然像被刺到一样猛然要把珠花往地上扔，可那珠花停在手里最终也没扔下，顿了顿道：“晴云，我可能要走了，离开万剑宗。”

难得舒怀瑾说话正常，晴云多说了几句：“你还没有到出宗的程度，怎么能回老家，莫不是真和这珠花有关？”

舒怀瑾更加泄气，张着嘴怒吼了半天，吞吞吐吐露出句：“遇见恶女了……”

看来相当有故事，晴云支愣起了耳朵。舒怀瑾比他大几岁，下山历练的也比他早，但修仙一道不讲年岁，只看能为，他拜入了掌门座下，本来就是大师兄。可惜资质确实差了些，平日除了刷刷财力管管宗门还要抽空出门打打秘境速刷怪，以保地位不太难看。

每一个资质平凡的卷王都有天生劳碌命的潜质。

这点让晴云隐有共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