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跑的极快,一会便不见了影子,等晴云拉着司九婴进去就迎来了几个高矮不一的人影。天色已经晚了又弥漫雾气,从依稀烛光中看出看得出已经上了年纪。
晴云方进村子便真切感受到了几道目光,许是年轻人不多的缘故,花白的头发在烛下跃动。
他带着司九婴手便更不敢松开。
其中一个年迈的老者向前走了一步,有些犹豫的看的他。
晴云低头笑笑余光打量众人,他才上前说道:“迷路啊。”
“伯伯说得是,我们是从山外误入的,这里路上太暗实在辨不清方向,多亏孩子乖巧引了路,借宿一晚就走。”
这男人是个头发近白的人,蓄着胡子平添质朴,约莫是个一村之长。也不知小童说了什么,晴云便如实回答。
那老人没什么表情,一手抚着胡子却有些不悦,视线却打量着晴云身后的司九婴,没有说话。
“他和我是一……”
晴云突然有些慌张。
起的。
他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他现在所见很难是真景,认识司九婴该怎么办?
……他不能跟熟人扯啊!
无奈那村长视线一直瞅着他,连带着旁人也往晴云身后看,看那个低着头散发男人。
原先带路的小孩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同意吧村长,另一个哥哥是哑巴很可怜呢。”
他还略有央求的拽了拽老者的衣衫。
“没事的,哥哥回来也不会说什么。”
晴云被这些眼神吓了一跳,但或许是看不出异样,村长不悦的从鼻孔中闷了几声,小童央求了半天也没同意。
“细看原来是个小毛孩,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位置,不接生人,不过村东有间破牛棚爱住不住。”那老者略有嗔怒的声音并未停过,说罢便挥开旁人。
又怒喝:“别看了别看了,都回家去,明日不种地了么!一群懒骨头。”
晴云:“……”
晴云摇了摇头,看着背影离开的架势,是一点也没有给他再争取的机会。小孩刚要回头,也被他的村长爷爷扭头带走。
好在临走的时候给他指了方位。
依着走离村舍,几步之后有一处光秃秃的山丘。牛棚便在山丘上。
对于住处,晴云并不挑剔,前世他住山岗。喝过朝露,吃过北风,梦醒时大雪盖过满身,又在暴雨中依过富户屋檐,四海为家,也不在乎究竟定哪儿。
他想这些事时有些出神,有个牛棚,再破也不会仅有四壁。勤勤恳恳修补一番,再洒扫一下或许也能不错。这些事他相当熟练,可落到实处又犯起难来。
晴云不远不近的走了一会,手忽然松了松,转过来拍了拍身后那男人的肩膀,似弹灰尘一般后又往前走。
他怎么办呢?
记得司九婴还有些挑剔,不到万不得已但也不太好太委屈他。至少四面漏风的房子是不能再住了……
大约是想的专注了,晴云没有太注意路程,仰头一望雾气已经散开,半月旁边遮着云气,缓缓渡出金边。草丛有知了喊了一声,太像盛夏。
晴云喜出望外,他想多少说与司九婴一些,可山路磕绊。他没注意,司九婴便重心不稳往前倒。
“喂!”
眼看就要倒进野地里,晴云下意识撑手,但他忘了自己现在有修为,直愣愣去托。
而成年人身形和未长的少年总有些差距,晴云踉跄后退几步,才从宽衫长发中挣出一片视野。
他再仰头便看不见明月,司九婴的脸近在咫尺,如瀑长发隔绝外物,像是幕帘,足够隐秘。他们额贴额,就差一点将要相拥,而其中不足是,长发已经打结,微妙的间隙透过夹带草叶的风,吹得晴云一个激灵。
“好了好了,刚刚走的有点快,我慢点。”晴云犹如失魂,路上再没敢回头。
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挑刺,这样的路程其实有些无聊。之后更是如此。
房子出乎意料的结实,甚至算得上整洁,还有柔软的干草堆,这让晴云喜出望外,他让司九婴站在原地,自己去收拾。不远处就有溪流,御剑取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用水洗刷过的地板需要一会才干。在得当之后他找了快干净的木墩,一同与司九婴带去溪边,晴云蹲下一点一点帮他梳洗打结的长发。
司九婴的发质很好,乌色如墨,在月色下有莹莹光泽,在前世时尤爱戴些玉冠珠环,贵气逼人。即便二人有夫妻之名,却从无夫妻之实,平日更是碰不得。
现在却柔顺的贴在手上。
晴云还有些错愣,他以手作梳,从上至下,从头至尾打理服帖,不曾想编发的技术在这里用上,又用长巾把司九婴的脸擦净。无论何处至少也要干净整洁。
照顾北明星久了,即便生疏也能做的有模有样,等到月亮隐去司九婴还是端坐在哪里,碎发蒙住眼睛,身上还是来时穿的那身红衣,倒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晴云轻轻叹息,他以为是客户情谊,却早在看见司九婴时就多了悸动,或许在夏家时就非梦境虚构。而凡人神魂损伤后多半命如烟消,司九婴身上的锁链紧抠,意味着修为尚在。
既然死不了,那心神只是被困某处。
似同夜沁雅疯癫时有共同之处。
“你小子也有被人薅的一天。”无端的,他多了一点嘲弄的语调,下一刻站稳了身子:“正好天赐良机,回来就钱清情尽了哦。”
晴云眼底尽是无奈,温声道:“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晴云再闻司九婴身上的花香变淡许多,他不好再想只是草草揭过。
隔天他起了个大早,先前蒙着眼,如今才知原来这里也有靛青色的天空,已经有早起的农人起床耕种,他毫不犹豫找了近处的一户去帮忙。
这户显然也不在昨晚的那群人里。
“婶子,我帮帮你们吧,我干活很利索的。”晴云只穿中衣,撸起袖子就能下地,风中还有草木的香气,隐隐还能听到鸡鸣犬吠。
“哎哟,年轻人,瞧着面生。”搭话的是个中年女人,爽朗淳朴的声音中带着笑,大抵看着晴云老实,也没拒绝,只笑着又道:“打哪儿来又上哪儿去啊?”
“昨天刚住下,正好帮一帮大娘。”
女人干活十分利落,大抵没想到男娃长的白净,农活也是一把好手,没一会就把一大片农田收整妥帖,待大娘走近些又听:“以前要忙好一会,现在好了,我请你到家吃个便饭吧。”
晴云也不客气,连忙拾起农具:“可以吗?那就多谢大娘了。”
“那有什么谢不谢,日后都是邻里乡亲。”
她说的顺口,也是晴云的意外之喜,反倒让他自己愣了一下。原以为都是如村长一般排外,现在看来好似不尽然。他还没细想便被大娘引在身后,两侧是生长至腰的翠色桔梗,中间分着一条小道。
他想若未在万剑宗门下或许也是个这样的农人,乡情质朴反倒亲切。
思及此便不假思索道:“大娘,村长是不是不喜欢有别的人过来住啊。”
“呀,休要提他,整日不知在叨叨甚么!”大娘的话嫌弃至极,本来就不远的路程便更短了。
“恩?”
“你还小不识得嘞,这老汉老糊涂喽,说什么吃住都是上天赠予的,尽瞎说明明是大伙自己种。前些日子又叫了村里不大的年轻人出去找什么包治百病的灵草,说是能起死回生。”原本兴高采烈的大娘登时唉声叹气:“大儿带出去现在还没回来一大把老骨头哪里忙得过来,稍微歇一歇就说驴都不这么歇。”
“……”
几许沉默,大娘又朝晴云笑道:“瞧我多嘴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他们尽折腾他们的去。”
晴云不好深究,便道:“还挺能干的。”
等走到农门下,晴云才见门口还有个粉裳的少女,腰上挎着个竹编,像是正要出门的模样,女人见状招呼拦下,原是大娘的女儿正要赶去田间送饭。
晴云交托了农具,只见少女十六七的模样,被大娘养的细皮白净,垂着眉眼长衫飘飘。
他不免多看一眼。
“巧儿,愣着做什么,快去多盛一碗稠饭来。”大娘一说,那少女才转进门去。进门就是吃饭的小方桌,搭着一方绣至一半的绢帕,只不过绣工粗劣边角毛躁。
名叫巧儿的姑娘也不作声,端来饭菜后回了内堂。
“这死丫头,等她爹回来可要好好教训她。”大娘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落在了晴云身上,半响抿起了唇,垂眼道:“都是那个糊涂老头,把全村的青壮男丁都叫了去,可没有他们家的灯又要遭狼狗,哎,不好过啊。”
晴云接了话道:“没事的大娘,我住坡上也不远,不过有个哥哥等我呢,我再去看看别的邻里要不要帮忙。”
他边说边起尝两口饭食,笑眼弯弯夸好吃,明日还来,把碗放在怀中说不必送便出了门,等回到棚子之后再扣着吐出来。
窗外有沙沙的声音,细碎的小雨淅沥下来,别样清爽。司九婴躺在仅有的软草塌上翻了个身,他醒着时安静,睡觉却并不踏实,开始会蜷缩在一个小角,睡熟便会舒展开来,逐渐在床上攻城略地一般的挤兑,可能他是无意识,晴云却已经习惯成自然,不如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这个人尚且活着。
不过三五天,晴云同周围的农人便能谈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