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时间空气都为之震颤。
夜沁雅再疯魔也挡不住司九婴,雅卷也足够挡下阴差勾命的锁链,晴云心里有数。
而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天光阴亮,似给远山罩了一层雾气。
他在布阵之余扫了晴云一眼,似乎他已经有了肉身,伤处隐隐见了红,但他不太在意,扇柄一合,竟露出几分笑来。
那种不详的预感略有加深。
晴云心一横,只把其余的阴兵往外带,走到现在,他连衣服都只剩一件中衣,又不会阵法,不添风险才是好选择。
只是他尚未注意到,此域的边界已经虚化。
又传来了别的声音,这次却是哭声混着祈祷。在雨中更显凄厉。
“仙爷,仙爷,我家老头得了失心疯,请您发发慈悲,舍血救人,我一定给你供高高的香火。”
“求求你,求求仙爷,我知道这事有损德行,也知道他们害你他们罪有应得,我也知道我说这个话不应当……所以才半夜来,但是我给炉子开了口,能不能饶过小女,求求你……求求………”
“哎哟,谁求仙爷的时候不善后啊,怎么衣服上有血呢,尽是些不当心的。”
岂料这时,天空云雾飘散,平地激气的一地惊雷,一层结界闪着淡淡紫光,晴云是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的安阳寒瑞,一拳把追赶的阴差打退些许。
阴差锁链离手,晴云本想去捡,但那锁链已如烟散,应是自成一套不与外用。
雷光夹风带火,发出灼目白光。
“……”晴云懊恼道:“何必那么决绝呢?”
“你又何必?”
安阳寒瑞垂眼,布阵之余还和晴云搭话,倒有几分闲心,晴云没有接他的话。
远处便爆出一阵轰鸣。烟尘散开,猩红刀气之下,夜沁雅已经不堪所负,唐软的倒在一旁。只不过不知是不是本能所驱,掌心直握剑锋,目露凶相。
是了,他原身本就不善武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近乎不堪一提。
而再执剑的已是夜玄。只不过夜玄不需要故作凶态,他都不屑多看便把雅卷下压,利落的插入对方胸口。
利落果决。
战局将分,晴云当即跑向夜玄,余光瞥了安阳寒瑞一眼。
“你不管他吗!”
只见安阳寒瑞站在哪儿,朱唇启止。
“夜沁雅啊,是个不怎么被疼爱的孩子,为人倒是很良善,他生前的时候并不太平,也没有现在这样格局分明,中原王朝一点大,还要抵御外魔物外族。他自幼便随了母性,做了挂职将军。”他目光深远,又继续道:“连年征战,流民众多,正是瘟疫盛行的时候,虽是挂职,也仅有他敢接了。”
“可惜,最后被打成叛军,遗骨深埋魔骸之地,”安阳寒瑞从容道:“连偏爱的妻儿皆未保住。”
只不过听到这个生平,晴云不知为何想起他先前那个荒谬故事的后半段。
此时却也顾不得,凡为魔物,就逃不开互相吞噬的本能,雅卷虽是残剑,却在规条之中。只见夜沁雅已经双目空洞,周身魔气尽数附于红剑上,偏偏夜玄无动于衷。
天雷滚滚,他们本就有些相似,倒显出几分诡谲。
“宣,将……”夜沁雅声音飘然。
可等晴云凑近听,细听才发现是“玄,家……”
晴云近乎是怒吼:“夜玄!快把剑拔出来!快!”
现下他原先想不清楚的地方,有些通达了。他以为安阳寒瑞只是针对司九婴,没有想到还会牵扯一个早就亡故的亡魂。
如果洗练的灵魂本就是对家执念深重的夜沁雅,那么夜沁雅久未轮回,而是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起死回生?简直是莫大的骗局。
那丸丹药只为针对天道不容,让常人无法往生!
而另一人则要常含苦痛,囫囵人世,逐渐迷惘后染上另一个人的影子。
灵魂本就会互相吸引。
都说死者为大,他倒是真的心狠。
甚至已经超出了为鬼神本分。
“为什么要管?受魔气所侵而不变心性,没有比这更好的炼材。”安阳寒瑞轻轻叹过:“不如看看你要救的,才是值不值得?”
没有丝毫慌张,也没有什么人情。
晴云第一反应确是想到:这样手段的人,也得过大道吗?
夜玄见晴云过来,退了几步,又看了一眼夜沁雅,便才说道:“我自一见他,就头痛。”
晴云不知该说什么,心道你融了他的天魂,记忆交错自然会头痛。
夜玄似乎也有所感,那道恨意又浓重了几分,头上便是九层雷鸣,直劈下来,地上当即划开一道鸿沟。
他起手去挡。
“别告诉我你连他都要护着。”他说着,看着晴云化去雅卷。
晴云:“我若不带他,来日怎么有脸带你。”
夜玄:“跟得上再说吧。”
没了夜沁雅阻他,夜玄便去瞧安阳寒瑞,然而大阵已成,他在阵心,周围有天雷所环,也不畏夜玄去找。
反倒是夜沁雅,被雅卷刺中之后,眼眸回转出几分清明。
“……小友?你还没走吗?”夜沁雅朦胧睁眼:“这又是哪儿?”
晴云背着夜沁雅,本就心神杂乱,还要避着雷阵,便大繁化简:“地狱,正在受刑呢。”
“嘶——”
只是他一清醒,四处打量后才琢磨过来:“小型天雷阵,要多大的罪过才能用上这个。”
“将军懂?”
“不懂,只是见过,我命丧于此……”
夜沁雅声音极轻,语气却有种淡淡的哀婉。怕是没想到自己生前带兵济民,最后被打成叛军客死他乡也就算了。死后魂魄也要受这千年煎熬。
“好魂一生平安。”晴云道:“那追随将军的那些人呢。”
“自从我被打成叛军之后,不得已在魔域呆过一段日子,军民分道,或许还有人现在还在哪儿。”夜沁雅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想来或许正是那会变了体质。”
晴云暗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军队死后会有魔气缠身,只是那时白凤应该未有引渡到夜沁雅。
要不然说夜沁雅是洗练的好材料呢,他生前受了灵火烧灼,又受天雷而死,作为一介凡人,生平已经比大部分修士还要精彩了。
这样的人,即便在魔域埋骨又怎会为魔气侵蚀所改变心性,也难为他不负初心。
……灾厄缠身,也无可奈何。
而那些所谓的民……
晴云咬着下唇,没有作声。
如出一辙的魔气,大抵就是被夜玄所屠戮的那些人。
“眼下可如何是好?”夜沁雅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但他手脚发软,飘都飘不起。
晴云听着这话,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争的意愿,他自己心里也没底,除了夜沁雅生死无足轻重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晴云把夜沁雅放在一旁,压低声音道:“将军,再想想。”
安阳寒瑞是怎么敢与天抗衡,困他天魂的。可夜沁雅已经身体极不适,他本来靠魔气维持,被吸去大半,又停滞许久,竟有些若隐若现。
“……没了。”
“当真?那他们最后如何诛杀你的。”晴云不死心,睫毛微颤。
按理说,白凤敌我不分,横扫之后也是寸草不生了。如若当时夜沁雅不死,也不会有人赶尽杀绝。即便他最后回到原先停留过的魔域,以将军的身份和济民的功德,也不会过的太差。
“好吧,他们挟持了我夫人,只能我去。”夜沁雅顿了顿,低声道:“我知道可能是陷阱,但我不愿错过。”
“没有仔细想过吗?”
“想过了。正因为想过了才要去,我本就过的颠肺流离,她比我明智,临行前送了个锦囊说保平安,可惜我弄丢了。”夜沁雅眼神忽然亮了,半响后抬头道:“过错的遗憾是一时,错过的遗憾可是一生啊,小友。”
远方雷阵轰鸣,把他的脸照的透亮,他虽虚弱,眸中却闪温和坚定,神采奕奕。
“……”晴云紧咬嘴唇,而后望向阵中,深吸了口气:“把你的天魂抢回来吧,将军,他不是容纳什么的器具,你也不是什么材料。”
我也不能让他做自己时这么疯着,清醒时还有你的影子。
“哪怕是为了你夫人,为了你孩子,你也不能就此放弃。”晴云慢慢把自己都中衣理的妥帖,往不远处的雷阵看了一眼:“夫人姓姚?”
晴云说这话的意思,大抵还是希望夜沁雅争一争,天魂或许还有被剥离的可能。
但夜沁雅却不知晴云说这番话的意思,他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觉得晴云大抵是给他打气,让他撑住之云。
当即道:“尽力。”
晴云笑了,点了点头。明明他也深陷囹圄,却还能柔声道:“一定要。”
此刻天雷阵内,夜玄生生挨下一击,反手便用魔气凝成长鞭横扫阵心。安阳寒瑞翻扇作挡,扇面生生切开长鞭。
“我明明教过你解阵,偏不用吗?”安阳寒瑞:“以前多乖的孩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夜玄眼中的嫌恶已经溢于言表,大抵心底那句由爱生恨刺了他,他现在有多懊恼,二人原先的感情就有多深厚。
事到头来原是根本一点都没有。
多年以来他并不明晰,夜玄觉得放下有些可惜,拿起来又觉得膈应的慌,就落下不轻信的毛病,却又被受其影响行的克制,久而久之他自己都迷惘了。
他早就想过,若是再遇到,就用毒淬了,再好好咒上一番,或者也扔去洗练,受一受凤火炙烤的苦。又或者走火入魔,为天下所指。或者洗去修为,丢到深山老林,自生自灭……
有些事想起来是一回事,亲手做起来却不尽然。
呼呼风声过耳,夜玄狠狠踹了安阳寒瑞一脚,还是更想给他个痛快。
也正因安阳移位,雷阵闪了闪弱了下去。
“小玄,你会成为一个好国师,继承我的衣钵,对吧?”
“迟来深情比草都见,哦,草不见。”口头虽这么说,但心里总有些不痛快,到最后夜玄直接怒道:“别这么叫我,我不叫那个名字!”
安阳寒瑞即便摔出老远,依然不失风度,他弹了弹衣襟道:“小姚应该过得还不错,可惜她一惯同我亲呢。”
夜玄似乎知道他会这样说,眼下又寒了几分,可是伴着头疼,便忍不住想,越想越咬牙切齿,若不是魂魄无泪也无痕,怕不是气的眼角绯红要疼的落泪了。
这也怪不得安阳,他若是肯费尽心思装一装,不知他真面貌也确实容易被他蛊去。
只是他行事实在无心无情,露出来就一点余地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