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九婴也没多说，掀起眼帘不咸不淡看了晴云一眼。
晴云此时则近乎全是依赖本能握住了长笛，他短暂的愣神之后扣好衣衫，轻描淡写道：“好险好险，差点碎了。你这么早带人来啊，我还没洗漱，不如先出去等等我？”
司九婴先没说话，半响后才说：“你这个样子，还能自己漱洗吗？”
“……我手还好着，又不是不能掐诀。”晴云语气淡了淡，倒是先往床内避了避，但他忘了，他的法术学的烂出天际，素日也是用手的。
但他那股倔劲上来，话到嘴边嚼起来就是生硬的。
“怎么听着有点怪呢？”司九婴语调似有笑意，眼神却是淡淡的。晴云没有应他，反倒是床帐拉的更严了。
瞧着气氛不对，后来的二人倒先打起了圆场：“不如我们先出去等等，好了聆秋，不要呆着了。”
“寻夏……唉。”东方聆秋忽的被拽了住。司九婴按住了椅子，点了点头，他们才真的出去。
而后不等他向前，晴云便自顾自掀开了帷幔，他囫囵把长发束好，坐在床沿，神色已经与以往没什么差别。
“你听岔了，刚刚被靖羽这死孩子气着了。”晴云先是浅笑，再是摇头，似乎刚才确实是师弟不懂事让他烦心。“还好不是大事，平白吓唬我。”他说着而后他招了招手，这才是真的要抚。
司九婴便把椅子推过去，又搀了他一把。
“怪不得。”
“嗯。”晴云把自己的衣服理平整，又看了看搀他的司九婴，“看你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司九婴反倒把他的长发扫在椅后，认认真真端详了一番，道：“你又说谎，是在恼不能走？我说能治好倒是别心急。”
晴云干咳一声，不置可否。
想了想方才司九婴刚进门就看见他愁眉苦脸的坐着，也难免想错。不过如今二人正好都有了台阶，便也就顺着下。
晴云侧着身子，听完这话又抬眼看他。
“虽然你嘴上不说。”司九婴说：“我也就捡了医师两句话。”
晴云吃软不吃硬，这话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轻笑出声，笑得很含蓄，这事便轻轻揭过。
晴云双手搭在扶手上向后一仰：“那两个人是？”
“当然是看顾你的，不然呢。”
“好特别哦。”
然而那天，分明相隔不足一步的距离，两人却多了一丝怪异的气氛，分明话头与相处同先前并无差别。
司九婴一只手推着晴云，神态自若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眼底一片祥和。
晴云则面上不显，心里却复杂的多，他确实料想过司九婴同他无所瓜葛，但没想过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性向。不过不论那个他都难受，知道和做到，本就有一条巨大鸿沟。
原以为，他没有婚配，那么无所瓜葛至少还可以争取。
现如今，怎么好像那条路都没有开放。
有时候他倾佩于司九婴的机敏，也恨过于聪慧。既然事瞒不住，可司九婴只猜准一半，偏偏给的理由又合理，最后把坦白的机会丢到晴云头上，仔细琢磨，又好像完全没给。
晴云觉得好不爽快，却也足够动摇。
所以再出来时，似乎和睦，又似乎各有暗枪，但大多也只是晴云同自己较劲。
而出了客房是一座庭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只不过该是初春，硕大的池塘倒显得空旷，倒也僻静，走过之后才是一间厅堂。
原先的那对男女便等在哪里，不过二人倒是都没先说话。
“椅椅不错嘛。”晴云最先开了口，他点头示意，又略有好奇的打量二人片刻：“你做的？”
“嗯！”东方聆秋被夸奖似乎有些喜出望外，乐呵呵凑过来握住了晴云的手：“你喜欢吗？能帮到你就太好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刚刚只是轻轻一扫，现在才发现东方聆秋并不是穿道士的长袍绸缎，而是一身兽皮短衫，雪白的绒映着他麦色皮肤，就多了几分野性的豪爽。
他面上有肉眼可见的稚气，这样的热络反而不惹人厌，眸之中又有点点明光，使得野性并不尖利。
似乎因为这人太过热心，晴云并没有在意词句里的保护。而他随手摸了摸他手腕上的绒毛，之后目光便停在了东方聆秋身后的姑娘身上。
那姑娘带着纱帽，面容影影绰绰，却也能看出正是年少青葱，一身素绸却盖不住骨子里的盛气凌人，简单一尾长鬓也显娇俏。
虽说是司九婴找来的，气势却并不弱人半截。
东方聆秋再热情，被那姑娘拽了后脖颈的小辫也是乖乖的站定。
可眼底分明是盖不住的信任和宠溺。晴云心知，这姑娘于他必是关系匪浅。但或许人与人的羁绊本来就不单薄，再冷心冷情人，也会心有挂念。
奈何陈情就如对饮，若两人不相悦，便比水都不如。
那姑娘同晴云对视一眼，松了手里的小辫子道：“我叫公孙寻夏，这个笨蛋不经夸啦～”
晴云笑起来便是和顺，他回道：“姑娘好。”
却忍不住心想，这两个名字耳生，倒是取的很好听。
他兀自出神，就听东方聆秋说道：“哈哈哈哈，一时性急冒犯了。不过我一早在这里，公子还没吃过早饭吧，这样可不好，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早点铺子，不如我带公子去吃点。”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是寻夏很熟，来的时候全赖她带我呢！”东方聆秋说的兴致勃勃，不知何时他已经从善如流站在了晴云身后，而司九婴早就寻了静处远远坐下了。
说来也是，司九婴一直并不爱吃东西，上次有记忆时还是晴云强塞了他一根面条，现在听到早饭自然要避的远远的。
但他其实也无所谓吃食，正在斟酌时，却远远听到一句：“带他去吧，回来给我也带一份。”
给谁带一份？
给司九婴带一份？
带什么，早点？
他什么时候也要吃饭的。
然而晴云的嘴比他的脑子还要快，便道：“好。”
“走喽怡兴园，我和公子说他们家的灌汤包和虾饺是最好吃的，公子吃过没？”东方聆秋边说边解答。
“听过。”晴云笑道：“江南有名的早点铺子，还要排队的话不一定有钱就买得到吧？”
“是的，但是这个月他们大东家换人，很好买。”东方聆秋道：“寻夏等我回来吧！”
而东方聆秋带着他七扭八拐的转，作为重活一世的人，很多地方并不陌生，但时间与方位不同，很多地方便与记忆里的对不上。
可当他被推入店铺，走进门廊时，里头的人却让他眼神一凝——
只见舒怀瑾一身锦衣华服，悠然站在门庭之中，楼阁雅致，他轻挑珠帘，身上环佩脆响，更衬他身形纤长。
晴云却下意识按着轮子往后退了退。
他现在特别没胃口，不知道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尤其是这家怡心园。
“舒员外！”
最终晴云托着脸，还是让东方聆秋推了进去。舒怀瑾此人，相与多年，还真不知道他家基业里还有早点铺子这一行。
不过面上还是木木的，干笑两声：“初识只知师兄贵，再见已是员外郎。”
舒怀瑾看见晴云愣了半响，但看他的椅子后面上也是五彩纷呈，好半天才说：“高低也是剑仙弟子，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弄成这个样子。你…他，长老知道了吗？”
“不是大伤，养养就行。”晴云摆摆手道，但再深聊却发现相比来时舒怀瑾反而郁结更甚，一时也没再开口。
东方聆秋疑道：“原来二位是旧识，那我先去拿东西，你们叙旧！”
没有公孙寻夏在，东方聆秋是真的直肠，丝毫没有看出场面的尴尬，反而欢快的去拿点心，只留下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相比起往日的互相挖苦，此时反倒沉默寡言。
最终还是舒怀瑾闷闷道：“我的锦鲤还活着吗？”
“活的好着呢，靖羽留山。”晴云道。
“那小子啊……。”他低声叹了口气，生生卡住了话茬。
鬼使神差的，晴云倒希望他说下去，便抬眼道：“愁眉苦脸的，我气你的时候不该是大叫吗？”
“切，你现在还不如我。”舒怀瑾素来不忍，尤其不经晴云刺激，如今却是端出了架子：“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宗门中人，你逍遥自在吧，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长老打废的灯笼和那把赝品秋水剑，最后赔款都是你师弟出。”
“靖羽财大气粗的。”晴云问：“记得，但那事不该早就结了吗？”
“你怎么老是关注这种地方！不是钱就是各峰的师姐妹！他能出说明家境殷实，可家境殷实的人有几个不识中原字。”或许因为舒怀瑾本来就是世家少爷，故而有些特质反而看的澄明。
这一点晴云倒是并没有细纠，中原之外还有外地，可是世家大族，虽然学的很杂但大多有能力习精。
他顿了顿：“难道靖羽真的是天才？”
舒怀瑾左忍右忍，一对眉拧在一起，看向晴云却是一双全然无辜的眼，他恨铁不成钢的唉了一声。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们莲池真是出不了第二种人。
晴云心道，这着实难讲，他也知道靖羽或许真的有些问题，但是再过几年他这师弟就会遭受大难，保不齐就会如前世一般命陨东山，还不如让他多过点好日子。
……时运不济。
咳嗽一声，他道：“既然他已拜入门下，还有长老们看着的。”
这话也就晴云自己说的顺嘴，舒怀瑾一直是料理宗门事务出身，对各峰管辖近乎了如指掌，因此听了晴云的话，也只是摇摇头，但他出身大族，没有别的想法也就不会多说。
只是看来这位师兄还挺眷恋，而如此眷恋又为何会……
“舒怀瑾！你给我滚出来！……”
忽的有人一把拽开了珠帘，撒落的碎光中有张盛怒的脸，晴云还未有反应，舒怀瑾倒先站了起来，他似是司空见惯般道；“舒季风，你犯什么混回家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