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九婴葛然僵住了,还没等晴云骂完,他便赫然转身,惊愣道:“这里怎么会有!”
晴云已经没了血色,唯有长笛附着一层稀薄真气。
他定了定神,心头却是掀起巨浪,久久没有回应。
也无怪乎他是这个反应。
要知道,前世这个时候,他尚且求过箓,太平的很,魔域全攻时此地都尚有一层屏障。所以才敢选做自己虚弱时的修养之地。
他这些天,一心筹谋着曲谱之事,没太过关心周遭的动向,传言这福地自有仙灵庇佑,他并未太过挂心。直到此刻,他从福地偏侧看见了魔气残影,他才猛地觉出——
错了。
世界的轮盘好像转错了,这一切的节点,从他重生的一刻开始,遇到夜玄那一刻,早就已经重新推演。
最不该染魔的净土竟最先被渗入……
他不做深想,他一时吸了吸鼻子,眯起了眼。
……靠不住!
忍住嘴碎之后,该逃还是要逃,再硬的命也抵不过次次送死,如此想来……实有些倒霉。而自方才起,司九婴整个人香的发腻,近乎浓烈。
上次,是司九婴魂魄有碍。
一旦魂魄有碍,体内的魔气是掩不住的。
如今……
晴云看着眼前魔气凶悍,本就不明晰的前路更是宛若死海。
他大脑一片空白。
“好大胆!”不知道是谁说道:“胆敢在仙灵福地引魔域之人入境,邪修外道!”
司九婴刚还想回应,晴云拽紧了衣袖,他只觉臂弯一沉,一摞纸便全塞进了他手里。
与刚刚哪些有些近似,但此时,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眼前有几只张牙舞抓的血魔,他的身上还湿着,还算齐全的人反倒被坐在椅子上的护在身边。
实在有些意外,经脉闭塞后,几乎等同在须臾间做了赴死的打算。
司九婴深深看去,他当真才二十年少,全无留恋吗?
但此时晴云却不似平日,话干练利落。
“还想保命的话就扭头跑。”
晴云深吸一气,赫然冷声:“跑!”
原本二人同那些弟子是隔河相望,与魔气可是实打实的在同一侧!方才已经引散了几只,如此折腾,四散的魔气又相朝他们聚拢,凝出人形。
“几只没成型的魔而已,大惊小怪。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只能抱书,弱不禁风。”
“拖延之词,还不如早些清完早睡觉去!先生们又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放假!”
司九婴先是一愣,随即便感到一阵浑然天成般的灵流扑面而来,似微风抚荡,却转瞬即逝,魔气感到这股灵流,竟也不逼迫同岸的两人,转而去逐隔岸的弟子。
人群中甚至传来几声怨怼,却无惧意,好似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只有晴云听得是掌心盗汗,漆黑中睁开一双桃眼。
这魔气,较常还多了一丝血气。
晴云咬牙,低声道:“快走,别杵在这。”
“魔气我还是能……”
“他们不会听你说。”
林中鸟雀惊起,卷着草叶四下逃窜,司九婴急急而奔,浓重的夜里腥风弥漫,霎时间周遭一片死寂。
晴云挣扎着从他怀中挣着直起:“夜玄是什么人,不,夜沁雅是什么人。”
“你不是知道吗?”
晴云自然知道,他拼凑生平,算有几面之缘,无论那次都是伴着大劫大难,但总觉得哪里有所疏漏,却又轻易想不起来。
如今再见魔气,他总算有了头绪。
倒不是觉得司九婴隐瞒,而是他这种人,不论前世为何话密,如今寡言少语,很多事不问他便从不提。
唯独心性不改,大难临头从不退。
司九婴说道:“在夜玄的身份中,我可能知晓的还未有你多。”
言毕,便葛然停步,把晴云放下,似是想到什么,又去看他的侧脸。
“你看,其实,我们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魔气,初见,你有琴,再见,我有剑。”晴云紧紧盯着司九婴的目光,叹了口气:“他的身份,是明朗的。但交际却不清晰。”
“我没注意过,我……也不知。”
司九婴看着晴云愣愣的模样,生出一股无措,那眼中的沉稳有些似曾相识,却不森冷,他有些不确定现实与梦境是否泾渭分明。
于是避开了这目光,说道:“夜玄也好,谁都好,我只有在专心致志想报仇时,心才静,才只会为这一件事而起波澜。”
晴云愣了片刻,没有作声。
“我不听时,自然也不需要谁听我。”司九婴道:“你应该听到什么了。”
“恩,想起了一些事,小公子凶啊……”晴云摸着下巴:“夜家的小子不过如此……”
“你追着安阳寒瑞是为报仇,但夜玄在那魔域那里似乎不这样。现在想想,那魔修应该是杀你不成自己走的。”
时间太长便无可追溯,想来想去也只能推出两个结果,一是夜沁雅此一脉本身便有问题,延续到如今的夜玄。
二便是这问题出在司九婴身上,因为换魂和洗练才把夜沁雅牵扯其中。
不论那种,都绕不开魔域。
无论如何,魔尊名为司九婴。
“你在外人眼里是夜玄这一点,不论人也好,魔也好,皆为你坐实了。”
晴云还想说什么,却被司九婴抬手点住:“真记仇,噤声。”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晴云看见了丛丛桃树之下迎面走来一群人,其中有儒生,也有修士,他们笑谈其中。但不远处亦有魔气四溢,缓慢凝型成为方才所看见的魔人。儒生修士却像是浑然不觉,于碎花中缓慢行走,直至二者相遇,后者破开胸口,啃食,他们才尖叫着四下逃窜……
晴云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看起来,是类似回忆的法术,我好像见过。妖魔,一般是妖还是魔?”司九婴眉心紧促,神色阴郁,目光在那景象来回扫视,猛然间脸色一白,一反常态目露凶色,通身是难掩火气。
“……”
“你有心事?”晴云把司九婴的身形扒开,料想这等反应必有故交,但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悚然失声。
有安阳寒瑞不假,但除此之外,他看见一个熟悉到身影行在人群之前,晴云道:“那是……琅韵!!!”
作为声明在外的剑仙,琅韵常年游走在外,非必要不召,就连本门弟子也鲜少见到。晴云囫囵两世,其实除了琅韵抱病休养的日子,师徒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琅韵的脾气而言,关心都显多余,更遑论知道他具体在干什么。
甫一见到,晴云便看的目不转睛,以至于他本该遵守的辈分也没多叫一句老师来弥补。
眼瞧着那白衣剑客长袖一甩,便把正在啃食的魔人用剑身拍飞出去,魔气便在绿色剑气中消散,身后跟真的几个趁机把地上的人抬走,如此往复。有时候也搭一把手,白衣染得血淋淋,袍角带着肉沫。除了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未有停过。
他在救人结阵,虽然,有些不太风雅。
而不远处,安阳寒瑞挽着衣衫,长发高束,倒是一派医师做派。先前救治的人皆停在哪里,他来回奔走团团转。
司九婴忍着没做声。
晴云先道:“现在有心事的是我了。”
“说来听听,或许还能苦中作乐,嗯?”
晴云的反应太大,司九婴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挡了挡,又怕他真说便索性捂住了嘴,二人本就隐秘在草丛中,反倒弄出细响。
“你眼珠子掉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记掌拳,司九婴闷声,晴云掰开司九婴的手,喘了口气,低声道:“不闹了,你说你见过,那最好。然后呢?”
“没然后了。”
“……”
晴云看向他的脸,脸上坚定却疑惑:“?”
司九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神色,呼吸也渐渐放平,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嘶哑低吼,倏忽回头,远处一只魔人破空而来,直冲安阳寒瑞——
“砰”
墨色尺剑临空落,琅韵身形微晃,提脚踹腹魔人登时如烟散。
“这又不是真的,倒不如担心你当下。”
晴云转头看着他,眉心一蹙:“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见过。”
魔气如烟四散,很快清扫一空,琅韵垂剑而立,那把尺剑已经布满裂痕,倒像是久经风雨的顽石。
日光温和,神情素冷,唯有眉间朱砂红艳。
晴云的心在一声轻叹中提起。
琅韵难道四处远游就是在做这些么?倒也真是他的性格。
忽然远处穿来响动。
司九婴把晴云按回树丛,自己则跃上高处。
若是遇事发难便也只看得见他。
林中前后果然多了两道人影,湖水翻浪,魔气凝结,只见其中一人撑着伞,魔气便汇聚其中,但因为太暗,没有人看清他的面容。
只不过那人伞柄一合,周边便有花影摇曳,乌云消散,万千红绸与风同舞,他一转身。司九婴便知是那是梦中人。
火光自掌中而起,符箓一用即消,却也彻底照亮他的身影。
一个素雅儒袍,清秀雅致,但他背对撑伞,便看不清脸,另一个则是白发低束,怀里抱着只兔儿。
那人转过身来,周身魔气涌动。
司九婴葛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那是
——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