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复惊坐在不远僻静凉亭处,此处柳荫遮盖,不甚打眼。
珍宝阁掌柜已在旁边等候许久,见晏复惊始终盯着河道那边,一言不发,神色不明,心下不安更甚,只能求助地看向王叔。
王叔不由顺着他目光瞧去,心下有些诧异,低声提醒:“公子。”
晏复惊收回目光,目光沉沉:“我说过,那些老东西要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但不要来招惹我。”
“是是,您说的是。”陈掌柜点头哈腰,赔笑道:“我之前不知那绫氏首饰铺与您有合作,是底下人不懂事,我回去定会教训一番。”
陈掌柜说完,又有些踟蹰:“大人,上面的人,似乎对此颇为关注,之前那场火也是......”
晏复惊眸子愈沉:“你有参与?”
“不不不我哪敢啊,就只有这一次!我还不是为博取他们信任,才使些不见光的小手段好交代,既已知与大人有关,我肯定不敢再做什么!”陈掌柜硬着头皮解释。
“最好是这样。”
陈掌柜腿都快吓软了,见晏复惊目光又转向那边,颇有自知之明,急忙告罪一声便匆匆离去。
凉亭中安静下来,半晌,一道声音响起。
“裴寂?他怎么在这?”
这话说的漫不经心,王叔却从中品出股浓浓酸味,他默了下,才回道:“公子,他两月前就来蔺城了。”
说完心中暗暗吐槽,对不关心的人,公子从未放在眼里。之前暗卫给公子上报过此事,当时公子忙着做那彩宝首饰,估摸着也没听进去,如今见姑娘都快跟人跑了,这才有了紧迫感。
这两月,人姑娘来催货,三天两头罢工拖工期,被气得都快放弃与公子合作,听说铺里最近还养了个有天分的小师傅,公子愈发地位不保咯。
啧啧,如今好了吧。
“他来干什么?”晏复惊语气不善。
“听说是陪同他爹回蔺城省亲。”王叔话音一转:“我还听到一个消息,那裴公子与绫姑娘,似乎自小便定了娃娃亲,此次回来,应该也有这层原因。”
王叔只觉自家公子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周身气压瞬间低下来。
他嗤笑一声,眸中却没半分笑意:“他不是颇得长宁喜爱么?怎么,不愿当驸马,还想与小时候的未婚妻再续前缘?”
未婚妻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好酸啊。
王叔笑呵呵道:“绫姑娘虽家世一般,但品貌能力都极为出众,自是颇讨人喜欢的。”
他眯着眼观察着那方,再慢悠悠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公子,他们似乎在挑选河灯,听说一起放河灯的情侣,未来感情也会顺风顺水,放得越多越好......”
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公子蹭地站起。王叔老神在在,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
“嗯,我觉得这个招财进宝的莲花灯不错。”绫厌仔细挑选一番,还是觉得这盏颇合她心意。
“这个财源广进寓意也好。”裴寂拿起另一盏,诚心建议。
本来他们没计划放河灯,哪知那摊贩是个会做生意的。
“这河灯不仅小情侣能放,更适合生意人放,姑娘你知道城里最大那家珍宝阁吧,他家夫人可是每年都会来放河灯,所以生意才那么红火呢!”
闻言前,绫厌不屑一顾。
闻言后,绫厌可耻心动。
她可以不要爱情,但不能不要银子!
“那两盏都要,正好凑一对!”绫厌当即拍板决定。
她将两盏莲花灯都拿在手中,正欲询问摊贩价钱,就听身后传来句阴阳怪气的调侃。
“绫掌柜还真是好雅兴。”
晏复惊到她身后时,正好听到她说“凑一对”,脸都黑了。
绫厌一愣,见到来人,脸色不太好:“晏先生货做完了吗?怎还有兴致来这?”
说到这事儿绫厌就来气,这鸽子精上周说能交货,结果呢,她眼巴巴等上半天,货没来,只差人捎来封信,说最近猫又丢了,找不到心烦。
好在那首饰她打算放铺中当样品,工期不着急。她还寻思着上门帮忙找找猫,结果猫毛没见着根,连这鸽子人影都没一个。
当日夜里,绫厌就默默取出徐婶那本被她征用的蓝色手册,翻到工匠一栏,用毛笔蘸上墨汁,下方小字细细批注:
【切记,那晏鸽子不可轻信,需时刻紧盯,偶尔超常发挥都是迷惑人的烟雾弹,拖延症才是这鸽子精本性。】
这会儿这厮又突然现身,绫厌实在不想给他半分好脸色。
晏复惊在一旁不答话,只沉着脸盯着裴寂,裴寂也微笑看着他。
唉,叹了口气,绫厌只能不情不愿介绍道:“这位是裴家长公子,裴寂。”
她又转头冲裴寂笑笑:“裴寂,这位就是晏先生,之前和你说过。”
裴寂温和笑笑,慢声道:“晏先生,久仰。”
晏复惊勾着嘴角,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绫厌总觉他俩情况不太对劲:“二位之前认识?”
“不认识。”
异口同声,颇有默契。
“哦。”绫厌点头,转头问摊贩:“老板,这俩莲花灯一起多少钱?”
摊贩八卦的眼神在三人身上飘来飘去,听到问话,才正色笑道:“姑娘我见您生得如此水灵,心下欢喜,本来卖三十文一盏,两盏就给您便宜些,一起五十文吧!”
“老板您真好!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绫厌乐呵呵准备掏钱,身后又传来一声冷哼,随后只觉一阵风声从耳边擦过。一锭金子直直越过她,飞进摊贩手心,绫厌看清后,眼睛都快红了。
“买你这个摊子,够不够?”晏复惊冷声道。
“欸!够够够,自然是够的!”摊贩捧着金子乐开了花,这是碰到大金主了啊。
绫厌还在哀叹那么大一锭金子,说给就给,就觉眼前好似有道阴影落下。
晏复惊忽地凑近她,俯下了身。青年身材极为高挑,却为凑她的高度,堪称乖顺地弯下挺直的腰。实在太近,绫厌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浓密长睫。
她又闻到了那股若有有无的清冽雪松气。
绫厌脚尖微动,想后退半分,手心却传来股拉扯感。
晏复惊极为自然地拿起她捏在手心的两盏河灯,过程中,指尖不经意搭落在她的手背,滞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随后起身,又将两盏河灯随手抛回摊子,勾唇轻笑。
“只放两盏河灯有什么意思。”
“要放,自然是要放个够。”
两刻钟后。
绫厌蹲在河边,冷着脸:“我不想放了。”
“不,你想。”晏复惊又点好一盏方形河灯,蹲身递给绫厌:“这上面写的八方来财,你不想要?”
挣扎半晌,绫厌又默默接过,小心送到河中,见河灯安稳顺着水流飘走,这才安心。
裴寂在一旁没有参与,他目光落在远处熙攘人群中,没有焦点,嘴角始终噙着笑,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如玉般的脸庞,让人瞧不分明神色。
“绫掌柜!你也在这放河灯吗?”
熟悉声音在河对岸响起,绫厌精神一振,急忙抬头朝那人瞧去。
城内河道并不宽,仅一丈左右,绫厌能轻易看清对面的人。
是一身青衣的谢夫子,他牵着一位长相秀美的姑娘,那姑娘见她瞧过来,也柔柔笑着招了招手。
“谢夫子?你怎会认得我?”绫厌惊讶,难道他脸盲症好了?
谢青笑着摸摸后脑勺,又温柔看向身旁女子,回声道:“这就是婉娘,她认得你,实在是不知应如何感谢绫老板,若不是你......总之,婉娘说她很喜欢那对耳饰。”
婉娘正好也戴着那对耳饰,她柔声笑道:“多谢绫掌柜。”
“不客气,以后有空多来铺里找我玩。”听到这个好消息,绫厌不由心中欢喜,心情愈发放松。
她拍拍手,顺势站起身:“嗯,这河灯也放得差不多了,该回......啊......”
脚下一软,一个没注意,她直直朝河中栽去。对面是谢青与婉娘的惊呼声,耳旁是潺潺流水声。
绫厌欲哭无泪,蹲太久,腿麻了,都怪这该死的晏鸽子!
失重感骤起,她瞧着自己距河面愈来愈近,只能绝望闭眼,默默屏住呼吸。
预料中与河水亲密接触的时间似乎过于漫长,她只觉右手被一只稍显粗粝的手掌牢牢钳住,随后是一股巨大拉扯力,将她拉回岸边。
她蓦地睁开眼。
正对上晏复惊那双略带慌乱的眸。
没待她站稳,又顺着那股惯性猛地撞进晏复惊怀中。
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有些发颤。贴着那宽阔的胸膛,她似乎听到极为大声的、扑通扑通的心脏跳动声。
“别怕。”头顶传来异常柔软的安抚声,那声音的主人将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脑勺,轻抚温声道:“别怕,没事了。”
在良久安抚声中,绫厌逐渐压下那股迟来的恐慌。在意识到在谁怀中时,她感觉自己堪堪平复的心跳,似乎又开始活跃。
她忙不迭后退一步,那人顺势将她放开。缓过神来,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晏复惊又恢复成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却甚是柔和。
“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