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多了,多谢晏先生。”绫厌吐出口气,真心实意感谢道。
晏复惊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良久。
“晏复惊。”
“嗯?”绫厌怔愣。
“晏复惊,我的名字。”他重复道,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迫人意味:“你不用每次都如此客气。”
那种奇怪感觉又来了。
绫厌只得胡乱点头,转移目光。
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抬头四处瞧了瞧,疑惑开口:“嗯?裴寂呢?”
晏复惊刚柔和的脸刹时变得僵硬:“走了。”
“这么仓促吗?”绫厌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和新朋友道别,也不知以后再见是何时。
“哼,这么舍不得?”他默默咽下那句“你那未婚夫”,不知怎地,他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这个词,烦。
阴阳怪气。
绫厌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晏复惊语气不善。
“回家。”
行至乌鹊巷,绫厌又顿住脚步。
“你老跟着我干嘛?”
“顺路。”
绫厌:“……”
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度啊!一个城西,一个城北,顺哪门子的路。
“你今天,”绫厌转身看向晏复惊,语气狐疑:“是不是吃错药了?”
没有回话,空气安静异常。
乌鹊巷中光线黯淡,只能靠门檐上的灯笼照明,晏复惊很高,有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绫厌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她却觉得,此时此刻,对方正专注看着她,像隐藏在暗中的猎手,在紧盯他的猎物。
绫厌莫名有些慌乱。
恰在此时,徐婶一行人也转过街角,恰好看到面对面的两人。
“姑娘?啊还有晏先生,您这是在?”徐婶目光疑惑,显然对现在的发展有些摸不清头脑。
绫厌却大大松下口气,冲晏复惊匆匆点头,逃似的朝徐婶她们跑去。
晏复惊隐在阴暗中,轻轻勾了勾唇。他的手控住不住地轻轻摩挲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独属于某个人的余温。
她似乎被吓到了。
*
进入十月,气温逐渐下降,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
百姓们都在忙着农活儿,早集上人烟稀少,大多来去匆匆,整个乌鹊巷都清净许多。
绫厌懒散坐在桌前,一手撑脸,一手执笔,随意在图稿上描绘新灵感。
徐婶站在铺子门口,忍不住长长叹口气,叹完气,又伸长脖子,朝巷口瞧去。
“欸打听到了!”
楚兰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热气,徐婶见状,急忙迎上:“如何?”
“果然没错!城中那几家大型首饰铺都开始卖彩宝了。”她重重吐出口气:“价格还卖得可便宜,最低三百文,那款式还和咱铺子差不多,怪不得最近咱都没什么生意!”
“唉。”听到这个消息,徐婶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了,她语气忧愁:“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绫厌闻言,笔顿了顿,又继续描绘,她避开这个话题,不紧不慢问:“徐婶,前阵子托铁匠铺和木匠铺那方做的东西还有多久?”
“姑娘要的款式不多,但每款量大,前两日我问过,铁匠铺应还需一周左右,木匠铺估摸着过两日就能送来。”
不知何时起,姑娘已成铺中主心骨,虽不明白姑娘做法,但她相信姑娘这般做必有道理,想到这,徐婶心中不由安定许多。
只要是姑娘,那一定有办法。
“好,那还能再多休息两日。”绫厌笑眯眯道,满脸惬意。
“姑娘,那其他家和我们一样卖彩宝怎么办?这几日生意都快被抢光了。”楚兰忍不住焦急道。
看到两双不约而同都等着她回答的眼睛,绫厌无奈叹气:“彩宝本就不是稀罕物,只是以前他们没发觉罢了,等买回去再多研究研究,怎么烧制出来自然瞒不住。”
“再加上,也有许多商户在跟风开赌石业务,会进一步将顾客分流出去,咱不能一直靠纯赚加工费来营生,第一批银子咱已赚够了,也要给同行留些余地。”
绫厌是个商人,持续内卷对行业没有好处,如今那些同行为抢顾客基本赔本赚吆喝,她没必要再与他们竞争,如今抽身是最好的选择。
“那咱以后不做来料加工了吗?”徐婶问道。
“当然要做,还要提高价格。”绫厌笑了笑,慢慢解释:“如今铺子名气已经打出去,正好可以转型业务,定制首饰,以后我们只接精品,不再接普通订单。”
绫厌继续补充:“此外,我还会在铺中放一些制作方式简易,造型精美的成品首饰,这就是我最近在考虑的第二条路。”
楚兰瞬间被勾起好奇:“姑娘打算如何做?”
绫厌笑而不语,伸个懒腰起身,慢悠悠朝后院溜达,只留下一句:“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院中徐婶种的枇杷生得正好,绫厌目光越过灿金色的枇杷,落在院中靠墙的木桌前。
许安垂着眼,坐在桌旁安静干活儿。
绫厌默不作声,走近,桌上放着些大小不一的盒子,每个盒子中都放着已打磨好的彩宝玉石,按不同款式分类。
听到脚步声,许安抬头,见是绫厌,抿着唇笑了笑:“你看看这批如何?”
绫厌随手拿起一颗蛋面,蛋面成色一般,但打磨工艺很好,她又陆续拿起些珠子、花瓣、雕刻件瞧了瞧,满意点头:“都挺不错的。”
“那就好。”许安又继续忙活。
“你就不问我,为何这么久我都没让你做成品首饰,天天让你在这磨石头?”
许安摇头:“我会的不多,还需多加练习,我爹说过,这些都是基础功。”
有天赋,肯努力,还能沉得下气。
绫厌难得生出种,这孩子未来定能成一代匠师的感慨。
她想了想,说道:“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要是我也不懂,我就帮你找外援。”
见许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顿时生出些好奇:“怎么?真有问题?”
许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轻声道:“我想找个师傅。”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请师傅的学费从我工钱里扣。”
绫厌脑海中突然就想到了晏复惊。
自花灯节一别,两人再没见面。只有王叔偶尔过来送货,她若有新订单,便会交给王叔带回去。
自了解到他那鸽子精本质,绫厌都会将工期拉长些,这后面几回倒是次次提前完工,总让她感觉不太真实。
若能让他教许安,等许安学成,铺子以后岂不是再无后顾之忧?
她拉回思绪,问道:“那你可有合适人选?”
许安愣愣,摇摇头:“我爹只有刘叔一个好友,刘叔应该很忙。”
那就是没有了。
绫厌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找个好师傅,但能不能让他瞧上眼,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第N回……绫厌熟练来到晏宅门口,不同的是,旁边还多了个半大小朋友。
宅院的大门大大敞开着,看样子今日不会跑空了。
绫厌在门外顿住,不太放心地转身向许安交代:“这人就是我们铺子里工期拖的最厉害,但成品也是最厉害的那位,有点难搞,你要有心理准备。”
许安眼睛难得亮了亮,重重点头。
这才有些小孩子的模样嘛,绫厌不由生出些对妹妹一般的怜爱,语气也温和不少:“那晏鸽子虽厉害,但脾性也颇为阴晴不定,你可想好了?”
许安却没答话,有些不安地看向她身后,还给她使了个眼色。
绫厌大惊,迅速调整思绪,转过身时,脸上已盈起笑意:“晏先生,真巧。”
一段时日不见,晏复惊瞧起来疲倦许多,眼底还有未褪的乌青,似乎近期没休息好。
他斜斜倚着门,语气不善。
“晏鸽子?”
绫厌暗道不妙,这刚打算求人办事,怎就舞到正主面前。
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悉心询问:“晏先生这是打算出门吗?”
“阴晴不定?”
绫厌:“……”
完蛋,看来后半句都听全了。
她怒其不争瞪了许安一眼,又尴尬笑笑:“先生想必是听错了。”
“哦?是么?”那语气仿佛就在说,我看看你还要怎么编。
“自然,先生天资异禀,审美超群,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绫厌厚着脸皮吹捧。
“巧言令色。”嘴上这么说,绫厌却见他嘴角勾了勾,顿时放下心来。
“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事?”晏复惊扫过一旁抬头定定望着他的许安,又落在绫厌脸上。
绫厌闻言,立马将许安拉过来,推到晏复惊身前,笑容腼腆:“近日秋高气爽,正是丰收的好时节,这不,我来给先生送个徒弟。”
晏复惊想都不想,嫌弃回绝:“不要。”
许安亮晶晶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
尚在意料之中,绫厌还想再挣扎一下,怎料许安先开口了。
他抬头看着晏复惊,语气认真:“厌姐姐说您是这蔺城最厉害的工艺师傅,所以我想拜您为师,我能吃苦,也不怕被骂,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试。”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他,晏复惊微微眯起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转身朝院里走。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