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齐淼手刚放在门把上,动作微微一滞。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林宥。
林宥靠在沙发上,脸上透着一股凌冽的寒气,眸光深沉而冷静,让人不敢直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开完笑般。
杨齐淼垂下眼睫,静默片刻,才开口问道:“什么问题都可以吗?你又怎么保证不会撒谎?”
他太了解林宥了。这人总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玩笑口吻回避那些他不愿回答的问题,让人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只要是我知道的,什么问题都可以。”
林宥语气不带一丝波澜,“至于真实性,你若怀疑,大可以拒绝。”
杨齐淼的目光停留在林宥的脸上,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找出些许端倪。
但林宥的表情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沉默良久,杨齐淼松开了门把,转身走回房间。他一步步朝床边走去,最后直接踩上床,盘腿坐下,目光定定地落在林宥身上。
“成交。”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他头发还没干透,发尾的水珠就这么汇聚成团顺着他的脖颈滑至锁骨上方,积了一小窝水。
原本额前的黑色碎发,被他随意地往头顶翻上去,露出了那饱满光洁的额头和漂亮深邃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形成十分优越的脸部轮廓。看起来美艳得让人心动。
此时,杨齐淼盘腿坐在床上,浴袍的开缝处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粉白大腿,在室内柔和的灯光下晃得林宥感觉喉咙发干,他狼狈地移开视线。
杨齐淼却毫无察觉,低头沉思着该问哪三个问题。
林宥忍不住打断了他,“你穿件衣服,把头发擦了。”
杨齐淼抬眼看了他一眼,室内暖气正足,倒也不容易着凉,他啰嗦这事干什么?
但杨齐淼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和平时刻,故也顺着林宥的意来。
然而这房间内他刚刚就看过,只有浴袍可穿。之前的睡衣也被他弄湿了,不能再穿。
这么想着眼,余光瞥见刚扔在床上,林宥的那件外套,于是他随手就抓起来披上。
边用毛巾擦头发,他边开口试探,“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失忆?”
林宥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神色并不意外。他抬眼看着杨齐淼,语气平静:“我之前和你说过,你从山上摔下来,途中磕到头部,导致失忆。”
“那我为什么会摔下来?”杨齐淼紧接着问。
林宥微微挑眉,反问了一句:“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
杨齐淼咬了下唇,摇了摇头。他沉默片刻,接着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我父母还活着吗?”
林宥闻言叹了口气,低声回答:“活着,还活着一个。”
杨齐淼的指尖微微一颤,呼吸都变得轻了些。他再次开口:“那活着的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换一个。”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杨齐淼垂着眼,似是在消化这个答案。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回应。
林宥看了看时间,觉得再拖下去,午饭都要错过了。他催促道:“第三个呢?”
杨齐淼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林宥身上,“……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问得林宥措手不及,他没有预料到杨齐淼会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的目光闪了闪,垂下眼帘,试图掩盖内心的波动。
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很久前,比八年前还要早。”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心底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说过很多谎,谎言夹杂在真实里,谎言就会变得难以被发现。但谎言终究是谎言,无论夹杂在多少真实中,哪怕用玩笑的语气掩饰,也无法改变它的性质。
也许早在很久之前,杨齐淼就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林宥不想再说太多,端着已经凉了的饭菜下楼。
房间里只剩下杨齐淼,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他感到呼吸不畅。
他抬手伸向自己的后脑勺,轻轻地摸着那两道不显眼的疤。
自己失忆背后的细节,林宥绝对知道更多。但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宥会刻意对他隐藏这些事。
如果他在高中阶段就已经与林宥相识,那为什么无论是蔡轲还是余一笙都不认识林宥?
另外,林宥为什么会知道他父母的现状,他们是否有过联系?或者说当年自己与父母“失踪”一事林宥也参与在内?又或者自己在失忆前,告诉过林宥?
以及,自己到底是哪一天发生事故导致昏迷,事故的原因又是什么?
杨齐淼在脑海里将线索快速捋过,却感觉问了三个问题之后,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就被几声敲门声给打断思绪。
原来是阿姨给他送衣服,还有治疗腿伤的药,估计是林宥吩咐的。
他三下五下的换下浴袍,没管腿上的伤就匆匆下楼,却没在饭厅里见到林宥。
刚走进餐桌,就看到餐桌上那正冒着热气的午饭。虽然还是以清淡为主,但十分丰盛且都是他爱吃的。
杨齐淼心情复杂。
他看不透林宥这个人,觉得这人难以捉摸,却又觉得林宥不会害他。
饭后,杨齐淼百无聊赖地窝在客厅里,一边用指尖逗着肩上的麻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纪录片。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自己难不成元旦的四天假都得在林宥家里坐牢不成?
大约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睡意渐浓,眼皮越来越沉,他脑袋一歪,靠在沙发扶手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有人低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那声音模模糊糊,难以分辨。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杨齐淼才悠悠转醒。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低头时才注意到自己右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
这事不用想都能猜到是林宥弄的。
但其实伤口并不大,再晚一点估计都要痊愈了。
林宥在这些事上总是表现得过于夸张。
杨齐淼猜测是不是因为林宥自己体质很差,对病痛和伤口的事向来格外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偏执。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他对身边人的情况也变得异常谨慎。
杨齐淼心里叹了口气,这让他怎么对林宥生得了气。
到了第二天,杨齐淼依旧没见林宥下过楼,甚至连吃饭时间也林宥也没出现在饭厅。
他心里有些烦躁,觉得两人应该好好谈谈,但奈何抓不到他本人。
问了阿姨,才知道林宥一直呆在卧室和书房里。
林宥没在家里处理过工作,杨齐淼猜测他应该在书房看书。
他走到书房门前,敲了几下门,就听到林宥喊他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林宥躺在躺椅上看书,一言不发甚至也没抬眼看一眼他,看起来还在气头上。
杨齐淼摸了摸脖子,迈着步子靠近林宥,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距离林宥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杨齐淼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林宥的手上。
那双手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斑驳,甚至都隐隐有些发红渗血的迹象。
也许是杨齐淼的目光太过明显,林宥把手藏了起来,语气冷冽又疏远,“找我什么事?”
杨齐淼蹲在躺椅边上,单手撑着脸,静静地盯着林宥的脸,一句话也不说。
他希望林宥能尊重他的意见与想法,告诉他想要知道的那些过去,哪怕那些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他并不想做温室里的菟丝子花,被保护得毫无力气。
杨齐淼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清楚这并不是短期能达到的目标。
林宥被杨齐淼盯得不自在,喉结轻轻上下滑动了一下,微微眨了眨眼睛。
“干什么?”
他开口,语气下意识地软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其中的不自然。
“林宥,我们和好吧。”
“我们去院子走走吧。”
阳光照进书房里,正好洒了一小片在杨齐淼身上,他穿着粉灰色的渐变宽松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只小猫一样。
林宥又眨了下眼,他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
这架吵得突然,火气散得也没有预告。
一天半就宣告结束。
一晃眼又过了四天。
在林宥家养病的第四天,医生终于宣布杨齐淼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要注意饮食和作息,按时休息即可。
杨齐淼如释重负,他觉得生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林宥家里养病,他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清淡饮食。
但多亏林宥严抓他的饮食和作息,退烧之后也没有出现咳嗽,喉咙痛这些症状。
病是好了,但假期也结束了。
杨齐淼不反感上班,但这四天的假期像是一眨眼就没了。
林宥站在门边,看着杨齐淼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脸色黑得像锅底。可他忍着没发作,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不发一言。
等杨齐淼回到宿舍,才发现林宥悄悄给他宿舍装上了空调。
他摸着空调遥控器,沉默了好久,还是给林宥发了句谢谢。
说起来,元旦那天余一笙明明说晚点再打过来,但直到四号也没再收到他的来电。
杨齐淼琢磨着该不会是太忙忘记了。
反倒是余三莺,元旦假期间时不时会给杨齐淼发消息,喊杨齐淼出去玩。
有一天杨齐淼一个上午没看手机,吃饭前一打开,发现余三莺给他发了二十多张余一笙的照片。
杨齐淼:?
余三莺却发了个可爱的眨眼表情包说发错人了。
杨齐淼把照片一张张点开,觉得格外的新鲜。
二十多张的照片里,余一笙在做饭,在睡眼惺忪的喝着咖啡,在陪家人一起熬夜打游戏,在遛狗......看起来这个元旦过得格外的充实。
余三莺的这些照片到底发给谁他不知道,但是拖那人的福,他见到和平时不一样的余一笙。
杨齐淼想找余一笙问高中的事,但他在短信编辑的页面删删改改,半个小时过去都组不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正犹豫间,余一笙却给他发来了信息。
问他1月10日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参加高中同学的结婚典礼。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余一笙的好友,柳昊的婚礼。
杨齐淼压低眉眼,他对柳昊有印象,毕业照里柳昊就站在余一笙的身旁。
单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笑起来相机都快捕捉不到他的眼。那人似乎和余一笙是发小,高中余一笙前脚刚转学来实验中,柳昊后脚也跟着过来。
柳昊的婚礼,他说不定能遇上高中同学,这其中有了解他情况的人也说不定。
杨齐淼犹豫不决,他没有参加过谁的婚礼,礼金服装这些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然而余一笙似乎会读心术般,让杨齐淼只要人去到就行,两人约了个见面的时间,便没有再继续聊。
即使是杨齐淼,也意识到余一笙在这个元旦假期里好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