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原本在门外边偷听得好好儿的,怎知就这么巧被人看到,他幽怨地看了离儿一眼,转头跨出一步带上一副笑脸端着药走向李莲花,一眼都没看笛飞声,把站在院门口的离儿唤了进来,“来者是客,你带这位客人去偏房安顿下吧。”
“是。”离儿应声,见杵在李莲花身边的笛飞声飞身一跃上了房顶,看向方多病,“少爷,这……”
方多病望着岿然不动坐在屋顶的笛飞声,嘴角抽了一下,冷哼道:“他愿意在上边儿呆着就让他呆着吧,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莲花摇了摇头往房内走,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方多病则是端着药紧随其后。
前面的人站定,他也停了下来,绕到李莲花身前用勺子舀了勺药递了过去,“温度刚刚好。”
李莲花从方多病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审视的目光投向方多病,“你……都听到了?”
“我绝对不是要故意偷听的!”方多病大声否认刚刚偷听的行径,咽了下口水,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就听到他向你忏悔……”
在这个世界上,方多病头一号讨厌的人非笛飞声莫属。他巴不得这人永远不要出现在他和李莲花面前,只是他打又打不过,赶又赶不走,况且笛飞声和李莲花曾是那样的关系,他看得出李莲花并未完全放下,不然也不会每次一见笛飞声就变了脸色。
一刻钟前他端着药刚要进门,就听到笛飞声说负了李莲花对不起李莲花云云。躲在外面他就是想看看李莲花听了笛飞声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有一个问题他在心里想了很久,如果李莲花没有遇到他,会不会选择和笛飞声重新在一起,毕竟笛飞声死缠烂打不肯放手,李莲花一心软,说不定就同意了。
“若我早出生个十几年,哪还有笛飞声的事儿。”少年酸溜溜地小声嘀咕道。
他只顾着吃笛飞声的干醋,没注意到李莲花听到他的话后才放松下来的手。
“那这辈子怕是不行了,下辈子吧。”
方多病一抬头就被李莲花捧住了脸,一个稍纵即逝的吻落在唇角,李莲花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和他之间再无可能。”
“好。”方多病笑得没心没肺。
但到了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李莲花睡前说的那话,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呢?李莲花……不对,应该说是李相夷,十年前喜欢笛飞声喜欢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一个男人成亲,甚至还为笛飞声生了个孩子,他们在一起时,他还不满十岁,李莲花年少时的一腔真心都给了笛飞声,叫他怎么能不嫉不妒。
虽然李莲花对十年里的恨意痛苦只字不提,可笛飞声那样伤他怎么还好意思跑来纠缠?
此时此刻,他想和笛飞声打一架的心到达了巅峰,就算打不过也要打。
他看了眼身旁熟睡的李莲花,和衣下了榻。
李莲花是在半个时辰后醒来的,身侧的被褥还有余热未散。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月光在地板上描绘出来人的身形。他闭上眼睛假寐,轻缓的脚步声越发逼近,有人掀开被子上了床,接着一道暗影落在他眼皮上,久久不曾移开。
李莲花缓缓睁眼,方多病果不其然正用胳膊支起脑袋盯着他发呆。
“有心事?”李莲花问。
方多病愣了愣,侧卧下来,一条胳膊横亘在李莲花胸前搂上了李莲花的肩,又垂首埋在李莲花肩颈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你在真好。”
少年不知自己蹙起的眉头被别人看了去,也或许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何时蹙起的眉。
热气顺着颈侧撒进衣领,李莲花垂眸恰好能看到方多病染上月华的长睫,他阖眸,“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招待宾客。”
少年那忧心忡忡的模样,绝不可能就为了说句哄他开心的话。方多病有事瞒他……
天机山庄每间房屋都挂着喜庆的红绸,天一亮锣鼓声就发出了喧天响动,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院中宾客熙攘,送的东西也是堆积成山。何晓慧命管家盘点贺礼收入库房,大多是金银首饰,只有一件十分奇怪,像玉又不是玉,管家查了送贺礼的名单,找不到这件东西的出处,他觉此事怪异,禀报给了何晓慧。
方多病见自家娘亲行色匆匆,也拉着李莲花跟了过去。
等他们三人赶到,那枚玉片已经不见了。天机山庄机关重重,护卫足有百号人,从建立那天起就没有丢过东西。
听了管家的描述,李莲花从香囊里拿出一枚冰片,问管家,“那玉片可是长这样?”
“没错!”管家肯定道:“长得简直和这个一模一样!”
李莲花摩挲着手中的冰片陷入沉思,开启罗摩鼎需要四枚罗摩天冰,元宝山庄的那枚被宗政明珠盗走,玉楼春和连泉的冰片在他这里。四象青尊死后,他手中的罗摩天冰就失去了踪迹,那礼盒中装的应当就是第四枚罗摩天冰无疑,但是怎么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呢?
“送来冰片的暂且不论是何人,偷走冰片的八成是南胤人。”方多病双手抱胸推论道。
“什么南胤,我怎么听不懂?”何晓慧一头雾水。
方多病将人拉到一旁,大致讲了冰片的来历和南胤密谋复国之事。他讲完似是想起什么,看向门边银甲覆面的笛飞声。
一直跟在李莲花身后的笛飞声猝不及防被方多病瞪了一眼。
“我不干偷鸡摸狗的行当。”笛飞声声音冷然,言外之意,冰片的丢失与他无关。
为诱出贼人,李莲花拿手中的冰片作饵,又借何晓慧之口,让在坐宾客都知晓了这件宝物的存在,果然有人上了钩,只是那人追着追着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了踪影,好在贼人长什么模样算是知道了。
太阳将要落山,一声尖叫从新房处传出。
烛台摔倒在地,梳妆镜裂出珠纹,只见受惊吓的新娘,不见新郎。新床上放着一幅画,画纸是张还在滴血的人皮,地板上趴着个手中握刀背上隔着衣物仍鲜血淋漓的婢女。
何晓慧一边安抚何晓凤,一边当机立断下令封锁山庄,不许任何人进出。
李莲花蹲下身查看倒地的婢女,除了背部骇人的模糊血肉,脖子上有条青紫凹陷的勒痕。他视线落在婢女耳后,那里有一处不甚明显的特殊印记,这种符号他在石寿村的山洞里见过,是古南胤的图腾。
月出东方时,众人在后山临水处找到了奄奄一息身穿新郎服的人。那人虽说穿着男子婚服,却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名女子。
女子濒死之际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原是四象青尊的妻子,一年前她夫君被指控勾结金鸳盟关入四顾门大牢,等她尝试多次半年后终于救出夫君,却发现四象青尊只剩下一口气。
她受夫君托付将罗摩天冰交予天机堂堂主,并告知其克制业火痋之法,怎奈一路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追杀,那些人对她穷追不舍,她身受重伤,不得不用偷龙转凤变化模样声音,倒在山脚机缘巧合下被何晓凤所救。
她将罗摩天冰藏于贺礼中,本想临摹一份铭记在脑内的业火痋克制之法后悄然离去。只是她没想到庄内有奸细,不但盗走天冰,还识破了她的身份,想杀掉她,让克制业火痋的方法在世上消失。
死去的婢女是她所杀,那张人皮上记载的正是克制业火痋的方法,除了婢女还有一人,她追击那人到后山,缠斗时听到何晓凤他们寻人的声音,贼人就逃跑了。
她眼神涣散,留下一句:“遗形得极乐,升仙上玉京。”随后便咽了气。
就在此时,有护卫来报,一伙儿举着‘万圣道’旗帜的人正在攻打山门。
时隔十年,李莲花又见到了单孤刀,只是他的师兄现如今已是万圣道的门主。
万圣道近几年在江湖声名鹊起,门主是个不知姓名的神秘人,他没想到还是个‘死而复生’之人。
李莲花心神具是一震,为兄报仇的东海大战,还有这十年的苦寻,竟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好师弟,快把罗摩天冰交给师兄,师兄带你一起称霸这天下。”单孤刀站在咸日辇上望了过来,言辞切切,虚伪得让人作呕。
“十年……”李莲花嗤笑,他走下石阶,眼眶不由自主泛红,盯着单孤刀不甘地重复道:“我足足找了你十年!”
单孤刀嘴角微扬,“十年不见,我们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一番?”李莲花怒极反笑。
他气海翻涌,体内真气顷刻紊乱,碧茶之毒难以压制,自五脏六腑扩散开,血从喉头喷涌而出。
“李莲花!”
距李莲花半步之遥的方多病上前扶住身形摇晃的人。他不顾阻拦的手,掀看李莲花衣袖下的小臂,上面青紫交加筋脉毕显,俨然是碧茶毒发的症状。
“毒果真没解……”少年攥着他的小臂,眼中蓄满莹莹泪水,仿佛下一刻便要决堤。
瞒了不过三日,还是被这小子知道了。未等李莲花开口安慰,对面的单孤刀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李相夷,十年前你可曾想过自己会变得如此狼狈啊?”他此刻脱去虚伪假面,直言威胁道:“交出罗摩天冰,我饶你不死。”
阶上有前来庆贺新婚的宾客惊呼:“李相夷?!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人群交头接耳,议论这件万分不可思议的事。
刎颈剑破空出袖,李莲花擦去嘴角血痕,“你休想!”
“还不动手?”单孤刀微眯的眼睛迸出寒光,吩咐的不是他哪个手下,而是不知何时从李莲花身后移到方多病身旁的笛飞声。
李莲花刷然看向笛飞声,在他难以置信的瞳孔里映出笛飞声掐上方多病脖颈的身影。
“小宝!”何晓慧跑下石阶,和李莲花并肩与笛飞声对峙,何晓凤展云飞等人拥护其后。
“把冰片给我。”笛飞声手上用力,方多病因呼吸不畅嘴唇微张,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小…花……”
李莲花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笛、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