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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解连环旧香顿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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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兴十四年,冬月初九。

委佗与陈泊平成亲已有年余,靠新婚燕尔时堪堪做出的表面和谐都难以维系。自仲夏雨夜那次不愉快后,委佗更是不遗余力地躲他,焚膏继晷地泡在书房里。陈泊平自恃是读书人,更是堂堂状元,偏自己媳妇不来请教自己,另有一班门客侍读左右。家里没人搭理他,外面有的是人愿意捧他这个状元,这天陈泊平刚在哪位大人家里吃过酒,独自一人打着酒嗝,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刚到惠仪街口,便瞧见一架马车朝着城外的方向走,马辔的花纹像是公主的车架。陈泊平脑子里突然一闪,好像恍惚听得赵生在酒桌上说起,近来常见公主出门,不知去处。他席上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心里可膈应着,这年轻的公主殿下可半年没让他碰过了,谁知她熬得熬不住?在府里召学士读书谈玄便罢了,如今照耀得外人都知道她不老师,这让陈泊平为夫的颜面何存?偏委佗还一直没做过出格的事,让他无法发难,定要抓住把柄戳穿她一回。于是陈泊平便当街拦下一架往来载客的车,跟上了惠仪府出来的车架,一直跟到了城门口边的一座茶庄跟前。一位年轻女子从骈架的马车中下来,她身着洋红的胡服,披着金绣缠枝牡丹纹样的玄色窄袖大氅,万千青丝利落地束起,戴着猞猁皮的昭君帽,正是委佗。下人带过来了照夜玉狮子,委佗翻鞍上马一带缰绳,便打马出城去了。

陈泊平从怀里掏了一把碎银扔给那车夫,又歪歪斜斜地跟出了城去。

宝马脚程很快,陈泊平早已看不见她的踪影,只是跟着马蹄的印记,迷迷糊糊地往西北去了。走着走着便进了山里,陈泊平酒劲还没退,也不觉心悸,就在山林里绕来绕去。

忽而听到有人马的声音,陈泊平刚刚转过身来,一把寒光四溢的宝剑便探了过来,剑尖直指他的心口。

“姐夫?”来人一袭白色的轻便戎装,正是与宁,“你怎么到这来了?”

陈泊平眨巴眨巴眼,与宁身后还有拉着马匹的三五个随从,为首的正是林道敬。他左手牵着与宁的飞燕紫骝马,鞍上挂着走兽壶雕翎箭,还搭着一件雪白的貂裘;右手还牵着一匹,照夜玉狮子。“大少?你又为什么在这?”他跟这位小舅子关系更是僵,早在陈泊平跟委佗情好的时候,与宁正好来惠仪府。陈泊平以为媳妇正疼着自己,也就没把皇子当外人,没施礼就一屁股坐在了上座,与宁见此脸色就不大好看。委佗正扮着贤妻良母,便没计较,又亲自斟了茶端给他。时届初冬,二人又已计议良久,自是没注意茶水是否尚温。陈泊平刚入口便吐了出来,责她:怎么端冷茶给我?话音未落与宁便拍了桌子,若非委佗连忙阻拦,下一刻与宁的拳头就要落到他脸上了。后来在委佗的说和下,与宁来陪了个不是,此后仍叫他姐夫,只是陈泊平总觉得这姐夫阴阳怪气的。

与宁依旧没有撤剑,以家常闲话的口吻答道:“山里雪刚停,我带着哥几个出来打打猎放放马。姐夫是出来散心醒酒的?”

“委佗在哪?”

“我姐?我姐不是在府里等你吗?你怎么跑这深山老林里来找人了?”与宁反问道,拿剑身拍了拍陈泊平的肩头。

陈泊平一扬手拨开他的剑,“我一路跟着她出来的!她人呢?跑哪去了?”

“姐夫喝多了。”与宁笑嘻嘻地说道,“我姐来芒砀山干吗呢?姐夫肯定是眼花,认错人了;要不,跟错了方向也是有可能的。”

“我,我没喝多,那就是委佗!照夜玉狮子,她的马都在这呢!你唬谁呢!”陈泊平指着那马向与宁吼道。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陈泊平身后响起:“陈郎?你怎么到这来了?”

陈泊平回头便见一脸关切的委佗,后者上下打量着他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喝了酒独自出城,多危险呐。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陈泊平死死地攥着她的肩膀,“那你来这又干什么?这两天一直有人告诉我说你动不动就出府,叫我看你看紧一点。你已嫁做人妇,不好好待在府里给我料理家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亏得今天我瞧见了跟上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偷人了?”照理说没哪个驸马敢这么跟嫡公主说话的,然而陈泊平心里就缺这杆秤,因为这个女人,实在太温驯了。

面对他这一通质问,委佗相当平静,只是略略偏头避开他那扑人的酒气。她抬手搭在陈泊平的肩头,缓缓开口道:“陈郎,你真的想知道我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好啊你个贱人,果然瞒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陈泊平扬手就要打她,与宁上前一步递出剑柄挡格在他腕子上。檀木的剑柄坚硬得很,陈泊平下手也不轻,这一下磕得骨头生疼。

趁他撒手之际,委佗撤后一步,淡淡地说:“要想知道,就跟着本宫走吧。山里路不好走,你们几个,搀着点陈驸马。”而后她淡然地转身,往山林深处走去。与宁也嫌他这一身酒臭恶心,快走几步,不肯靠近他。

陈泊平被几个侍从拖着往山林里面走,干枯的枝条刮在他身上,把一身的华贵锦袍刮破了好几道口子,发髻也已散乱,形象狼狈不堪。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委佗手里握着马鞭,一脚踩着一块岩石,示意他们把陈泊平带过来。走到近前,陈泊平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面前,是一道不见底的深谷,而委佗所站的位置正是万仞山巅。

委佗揪着他肩膀上的衣服,一把将他拽到了山崖边缘。她抬手,以马鞭指向对面的山崖,“陈郎,看到了吗?这就是本宫在外面养的人。”

陡峭的崖壁上约有两三百人的身影,他们都用藤条拴着腰,手中持着各式兵刃,悬在空中互相拼杀。这样的高山深谷,但凡被对方一刀砍断了藤条,坠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陈泊平的酒意一下子就清醒了,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委佗勾着他的肩膀,伏在他耳畔轻声问道:“陈郎,你看这些人,比你如何?”

“我……我……”陈泊平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委佗又道:“本宫这话问得不对,陈郎何许人也?岂能跟这些低俗草芥相提并论?若换做是陈郎你,想必没有藤蔓,也敢从这山崖上跳下去的吧,嗯?”她说话时,手上着意加力,摁着陈泊平的脑袋教他往下看。

谁料这陈泊平已被吓破了胆,大叫一声,从委佗手中挣脱。他两步跑回平坦地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哇哇地呕吐起来。

委佗和与宁一致呈现出极尽鄙夷的神情,委佗一脚踹在他后腰上,嗤笑道:“无胆鼠辈,就这么点能耐还来跟踪我?”陈泊平早已脱力,委佗这一脚踹过去,他直接就倒在了自己刚吐出来的东西上,锦衣华服上沾满了秽物。

与宁连看他的丑态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跨上坐骑,“叫你出来的时候不当心,说好了不叫人跟上的,你还带着他参观。这回可好,怎么收场?”

委佗冷哼一声,“就凭这点胆魄,他不会敢往外说的,回去吧。”她招手叫侍从过来,几个人扒掉了陈泊平污秽不堪的衣服,团成一团裹上积雪,扔到山涧里了。委佗翻鞍上马,大发慈悲地拎起脸色灰绿不省人事的陈泊平,把他横搭在马上,一行人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城里。

陈泊平高烧不退,昏迷了一整日,期间委佗一直在卧榻边悉心照料。一病就是三天,陈泊平终于转醒,结果见了委佗就万般惊恐地大叫起来,委佗只得请来太医照料他。这陈泊平醒来以后既不肯喝药,也不肯用膳,就裹着被子躺在榻上兀自扛着。他也知道关瑞安是公主的心腹,一听是他开的药,碰都不肯碰。

兔绒织成的毛毯洁白如雪,其中的美人便如遗落雪中的红梅。委佗倚在贵妃榻上剥着核桃,听关瑞安如此回话,嗤笑一声:“他倒也没那么愚鲁嘛,我还低看他了。”

与宁在她身边燕坐,也啐道:“这混账东西,病得差点没醒过来,脑袋瓜子倒开了光了。”

委佗捻着半块核桃仁递给关瑞安,“他人病嘴没病,得想办法,把他这脑袋瓜子也治出病来。”

关瑞安毕恭毕敬地双手接了,了然地回禀道:“有一味草药名为落回,少服则令人胃烧灼热,四肢颤抖浑身无力;多用则冷热不分心悸难安,神志恍惚堕于昏迷。若于膳食中混入落回,聚少成多毒积体内,可使人神志不清举止癫狂,不出七日,必定送命。”

“好啊,无药可救又无迹可寻,便用此方,”与宁在旁边赞许道,“把他往死里治。”

关瑞安又道:“只是,他一见是臣呈上的药,便一口都不肯喝。”

委佗拍了拍双手上的残渣,从榻上站起身来,“这事本宫自有办法解决,你只负责开方下药就好。”

午后,委佗请来了锦绣,带着汤药膳食一起来到了他榻边。陈泊平躺着,却一刻也不敢合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帷幔;听到有脚步声,他立即警觉地坐了起来。

委佗莲步姗姗地走过来,一拾裙摆在陈泊平身边坐下,“陈郎醒了?可好些了?”说着,她伸出手想探探他额头,陈泊平往后一挪躲开了。委佗恍若未觉,接着说道:“陈郎几日水米不进,也不用药膳,这可不是养病之道阿。来,夫君,我亲自喂你喝。”

她拿起药碗递到陈泊平唇边,后者依旧咬紧牙关不为所动。委佗仍撑着笑,不着痕迹地把药碗放回去,回身指了一下锦绣,“父皇关心夫君的病情,特意派了锦绣姑姑来看你。父皇一直关怀着你我夫妻间的情分呢。”

陈泊平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光芒,这是他几日来见到的头一个不是公主府里的人,“您是锦绣姑姑?”

锦绣福了一福,“奴婢参见驸马爷。驸马爷昏迷不醒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殿下在您身边照料。”

“她,照顾我?”陈泊平沙哑着声音,颤颤巍巍地开口。

“是啊,殿下与驸马鹣鲽情深,陛下感动得很呢。”锦绣噙着如委佗一般的笑容。

“鹣鲽情深?哈哈,哈哈哈哈!”陈泊平突然大笑起来,而后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爬起来,“锦绣姑姑,姑姑,你可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她……”

“驸马这话说得无厘头。”锦绣打断了他,“殿下乃是万岁爷的掌上明珠,一举一动皆为国之懿范,殿下行事,自然都是秉承万岁爷的圣意。”

陈泊平愣在了原处,“你,你是说,陛下全都知道?”如今她将他软禁起来,难道陛下也都知情?既然知情,为何这般纵容她?委佗拿起了粥碗,捻着羹匙轻轻吹着,从容不迫。

锦绣点点头,“殿下做的事,都是有万岁爷授意的。”

没错,不仅知情,而且默许。陈泊平彻底明白了局势,自己已经处在一盘死局之中,明知此间人心险恶,却没有反抗逃脱的余地。

“陈郎,”委佗幽幽地道,“这是我亲自熬的无骨立鱼粥,喝点吧。”纤纤素手拿着羹匙,再次递到了陈泊平的唇边。他只好张嘴咽下,视线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笑意盈盈的面庞。

陈泊平虽然醒了,可不肯吃药,喂进去了就吐。好不容易高烧退了,就开始上蹿下泻,把屋里院里弄得臭气熏天,下人们都不愿伺候他了。难得的是公主一片仁善怜夫之心,一直就在厢房里住着,张罗着一面请太医来医治,一面请江湖术士来做法。京城内外,街头巷尾无不称赞惠仪公主当真是贤良仁爱,矢志不渝。

而这些相师一见了陈驸马,就断定他是中邪,原因在于“主神僭越”,他待在了不该他待的地方。于是,大快人心地,驸马爷卷了一张铺盖卷,被扔到柴房里了。

太兴十四年腊月十九子时,驸马陈泊平因急症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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