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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今宵谁为孤臣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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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山岁承又释然地笑了起来,摆摆手道:“罢罢罢,如今我这话,说了也是无用,白白扫人的兴致。耽误许久,忘了问秦大人此来有何赐教?”

秦勒之浅浅地一笑,自嘲道:“本来是打算来欣赏你窘迫的惨景,再好好奚落一番,没想到反被你递了嚼子衔。”

山岁承笑答:“难得见你一回,我话说急了,别见怪。眼下还来得及,你还想奚落的话,我洗耳恭听就是。”

秦勒之道:“你我虽为同僚,但论年齿论资历,你该是我前辈。对你不敬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一天的口舌之快。”

山岁承依旧笑着,不再答言。

九月十八,郑士桐回京,陛下赏赐他为越隽郡侯。九月初,幽蓟节度使景春上书告老卸任,郑士桐便又兼了幽蓟节度使的差,十月初前往顺天府主事。文官任武职,武将任文职,便是如今的趋势。十月,与宁遣使携已然编修完毕的五卷史书来到金陵,呈由陛下过目。十月初五,秦太尉再次得到进宫面圣的宣见。

深秋梧桐落叶,空气中充斥着清爽舒心的气息,然而,遇到了个不那么清爽的人。

“秦大人,来见陛下吗?”严蔚夫迎面走了过来,背着手趾高气扬地道。

任朝廷官员谁见了太尉,不作揖也得拱个手,区区一个天子幸臣,也敢这样倨傲。秦勒之笑着反问:“严大人,刚被陛下遣出来吗?”

严蔚夫被噎了一局,转而道:“前阵子陛下要给我修座小楼,征用了不少内府人力。不巧,又要筹办杨宣仪出嫁,内府忙不过来才请贺侍君帮了几天忙。这样一点小事,贺侍君都不吝惜举手之劳,秦大人犯不上因此动怒吧?”

他还有脸说这事,秦勒之哂笑道:“本官有什么好动怒的?贺侍君贫寒出身,只知勿以善小而不为,却不知何为体面,何为身价。从前倒也罢了,如今贺侍君是伺候陛下的,陛下身边之人被当作杂役驱使,要难堪也是陛下难堪。本官不许他再给内府帮忙,是为了周全陛下的颜面,并不为别的。”

“秦大人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我还担心秦大人误解,以为是我刻意刁难贺侍君呢。”严蔚夫道,“大兴土木劳师伤财,我也向陛下几番推辞,奈何陛下兴致盎然执意如此,为臣的也不好固辞。两桩事都是陛下的旨意,当然是,都不能轻易搁置了,秦大人明白就好。”

“本官追随陛下十数载,陛下之意,再没有谁比本官更明白了。”不过秦勒之是不明白陛下看上这个东西的哪一点了,眼界粗浅做派低俗,样貌也称不上英俊,想来是房中之术造诣颇深吧。

严蔚夫大笑几声,“秦大人到底不是陛下枕边人,又能多明白陛下的心呢?”

秦勒之撇撇嘴瞧着眼前这个歌张牙舞爪的严蔚夫,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整治这东西,腐刑釐面肯定是不行的,陛下舍不得;把这副手爪子剁了?好像也不太行。

“陛下驾到!”

严蔚夫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几步来到煌久身边,亲昵地道:“陛下。”秦勒之则是一步也没动,只是作了个揖,胸中自有丘壑的姿态。

煌久头戴二龙抢珠冠束发,穿着金龙出云纹的湖蓝箭袖圆领衫,腰间扎着金玉连环带,信步而来。她的视线从严蔚夫那张谄媚的脸上划过,淡淡地道:“跪下。”

严蔚夫一愣,他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早已牢牢地俘获了陛下的芳心,想不到这女人还真是难测,只好拾起衣角跪了下去,试探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了?”当真是个废物草包,秦勒之腹诽道。

煌久又道:“跪朕干什么?你冒犯的是秦大人,去跟秦大人请罪。”

严蔚夫这下可彻底傻眼了,陛下前因后果都不问,毫不犹豫地就站在了秦勒之那一边。见陛下神色阴沉,怕引起陛下厌弃,严蔚夫只好服输地道:“在下多有冒犯,请秦大人恕罪。”

秦勒之不再多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来到了煌久身边,“陛下宣臣可是有事吩咐?”

“有事要问问你,边走边说吧。”煌久挽着他的胳膊走了,只留严蔚夫攥拳咬牙地跪在原地。

“与宁把修好的五卷史书送来了,他觉得席进负责的三国志一段不好,又不知该怎么改,于是来问朕的意思。”煌久道,“魏略明帝布告天下,曰亮反裘负薪,里尽毛殚,刖怀李熊愚勇之智志,不思荆邯度德之戒,驱略吏民,盗利祁山。与宁觉得,席进这是借武侯北伐,映射朕云扰六合,蹈尸涉血。爱卿你说呢?”

席进不过一个马前卒,千岁给席进泼脏水是要隔山打牛地抨击南宫太傅。虽然与宁跟他不对付,但如果是要根除南宫,还是得支持的。“回陛下,文官向来要为君上饰,席进语涉时势本就不妥,还未额外增注,确实冒犯天威。臣以为千岁所言甚是,应将此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煌久摇了摇头,“席进又未明言犯上,哪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上了刑呢?”

“臣料想席进一人也没有如此胆量,背后必有同党。如此毁谤君上,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焉能容他逍遥法外?陛下不妨着千岁审问席进,若千岁力有不济,臣也愿协同办理此案。”秦勒之道。

煌久稍稍思量,“也好,那就着与宁办吧。”

与宁得了圣上的许可,手脚麻利地就办起来了。也不知这从未涉足刑狱审讯的王爷用的什么手段,席进很麻利地就招出了一份供词,承认编史时确实有暗含自己的不满。除此之外,他还稀里糊涂地吐了不少别的,比如,南宫华彧在太安初年的一些言论。

十一月廿四,远离朝堂已久的南宫思哲,骤然急切地来到旸城外求见,皇帝只好在仪元殿的暖阁见他。

“微臣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南宫思哲跪拜道。他久未面圣,乍见陛下腰间佩刀,一身江湖游侠的打扮手中捧着宝雕弓细品,颇为诧异。

“爱卿平身。”煌久慵懒地答道,他的来意不用猜也知道,“这是皇考在时御用的宝雕弓,朕虽以它傍身,却不敢拉动弓弦,迄今已有十二载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穆思行之后,皇帝还是不知收手。

即便如此,南宫思哲也不能不试,“谢陛下,臣风闻席大人受审期间,曾呈供南宫华彧任太尉期间,招权慕势,伺隙谋反。此等逆言绝非出自南宫华彧之口,必为小人所间,臣请陛下切勿轻信小人所言,疑心忠良!”

煌久把弓挂在一旁,将案边的那份供状拿起来,读道:“太安二年,华彧与太傅一党谋,言上轻率武断,独霸朝纲,乃议合太后,拟诏废上,另立荣王。太安四年,华彧、奉常与太傅间谋,言上行奸怀险,贤德仁善不似太兴年间,乃悔之,欲拥九爷为帝,使权归于南宫。席进话说的这么清楚,朕还有什么明察的必要吗?席进跟南宫家过从甚密,他还能恶语构陷吗?”

“那,陛下就准备直接定罪吗?”南宫思哲袍袖下地拳头攥得咯吱吱响,很多次面对这个将他们南宫氏搞得家破人亡的毒妇,他都恨不得上前掐断那截白皙纤细的脖子。但怎奈,这个毒妇,是他的皇帝。

煌久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皇家不幸,亲戚屡有异志,不足为怪。南宫家追随先帝一统华夷,与皇室缔结三代姻亲,又有从龙之功,于朕而言如心如腹。却依仗智服天下,威畏天下,便准备攘袂一呼擅行废立。如此悖乱言行,若不严惩,朕将何以治天下?朕不惜忍剖腹剜肠之恸,爱卿也当惩情窒性。为江山永固,当舍一家一族一人。南宫华彧云集同恶,窃发大奸,没有活命的余地,念在他效力朝廷二十余载,朕会给他体面,赐自尽。南宫风颂罢官削爵,后世子孙,永不录用。”

这就是赤裸裸的欲加之罪,即便南宫思哲这样逆来顺受的人也忍无可忍,“陛下口口生生指责南宫家大奸大恶,要赶尽杀绝,陛下可还记得,您曾经也是南宫家的人!”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便抵在了他胸口,另一端,是皇帝阴沉的面孔。

煌久把刀擎得极稳,刀尖刺破了一层複衣,而没穿透裡衣,恰恰能够使金属的凉意触到肌肤。她森然道:“朕知道你不曾参与南宫华彧结党营私,这才留着你的高官厚禄;朕念在曾与你夫妻一场,这才不动你的家人。捍卫南宫,保全性命,二者之间,你做选择。至于南宫华彧,罪无可赦。”

“陛下……”南宫思哲还想再求情申辩,煌久打断道:“朕意已决,勿复再言,退下!”

腊月初一,皇帝掷下了严旨,席进问斩,南宫华彧赐自尽,由千岁监办。

而这位昔日的太尉虽然被撤了官职,但那股倔脾气还在,既不认罪,更不伏诛。与宁在府里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一日五次传询安、护二府的情况。“这都初九了,那老儿还是不肯就死!哪有人跟圣旨赖账赖个没完的!”与宁咒骂道,煌久把这事全权交给他处理,他堂堂摄政王连一个庶民老翁都对付不了,传出去得多丢脸。再往坏处,万一太尉秦登被派了回来半路接手此案,传出去就更丢脸了。

“王爷,臣有一计,不知妥当与否。”楚隶谏言道。

“快讲快讲,只要能把南宫华彧送上西天,什么法子都行。”

“汉文帝时,国舅薄昭横行无忌引得百官镇惶。文帝决意赐死,而薄昭抗旨不从,文帝便在宫中设立灵位祭奠,并遣群臣穿着丧服,去薄府哭丧……”

与宁一拍大腿,“好啊,孤王怎么忘了这典故。那就效法文帝,看看南宫华彧比薄昭如何了。”

南宫旧党的府邸,早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想外传什么东西,立即就被递到了陛下面前。“王宪敢给南宫风颂写信?”煌久颇感诧异,这素来小心做人的老东西这时候还敢往风口浪尖上凑?“呈上来。”

王宪在信中晓以大义,君子处世立功立德立名,若南宫华彧不肯就死,南宫一族自此将背上恶名,后世子孙再难抬头做人。煌久阅罢勾唇一笑。

林择善问道:“陛下因何发笑?”

“奉常王宪,这是一个极会做官的人。”煌久评价道,“从前围着太傅太尉转,如今时移势易,知道围着朕的心思转了。”

“既然如此,此人朋扇朝党,是为逆臣;奉承献媚,是为佞臣,陛下更应除此人。”

煌久摇了摇头,“他并非一味钻次经营,确实也有几分本事,恰合时宜。他极力求生,朕便开天恩,给他一条活路。”

“可他毕竟是南宫家的旧党,陛下莫忘了从俨科场舞弊的祸事。”林择善劝谏道,“罪臣南宫华彧间谋废立,一贯都有王宪参与。”

“正因他是南宫旧党,朕斩了席进,赐死南宫华彧,就不能再杀王宪。”煌久抬举了秦登做太尉,可她深知秦登生性不知餍足,没了山蹇和南宫挡路,谁知道秦太尉还会有怎样的举动。疑他把持朝政要挟君王倒是次要的;睢阳有与宁做主,金陵秦登独臂擎天,一山难容二虎啊。若把他二人的共敌除得一干二净,那煌久自己就再没有安生的日子了。只有留下这一个南宫党的余孽,才能稍稍牵制着这两方势力。“把信封好,送到淇县,让南宫家感受点昔日旧交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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