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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人为祸君臣不容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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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爷,陛下口谕,王爷饮过御酒,便可回行辕休息了。”林择善道。

果然,还是来了。都说皇室手足难有善终,想不到,连他们这样自幼相伴共历风雨的手足,竟也难免阋墙之祸。与宁哂笑着问:“她都不肯亲自来送孤王吗?”

林择善垂首不答。

与宁全然不碰那些菜肴,满斟一盅酒,抬头饮尽。“孤王喝过了,可以走了吧?”

“奴才送王爷回行辕。”

马车颇为低调地离开了金陵诏狱,与宁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自己的行辕,一路上脑海里闪过二十年间与他长姐的相互扶持。从幼年丧母后起,到争储、即立,煌久登基后对他的栽培。与宁自知屡屡行差踏错的自己确实不堪储君重任,要是煌久真要除他,他也不会怀恨在心。他始终难以相信的是,她的皇姐会因为秦登的诬陷之词而赐他鸩酒。即便他喝得毫不犹豫,但他还难免忐忑而凄凉地等待鸩毒在他的脏腑里发作。林择善走在他前面推开殿门,与宁心不在焉地走了进去,一声熟悉咳嗽唤回了他的主神。

与宁瞪大了眼睛看着坐在上座的煌久,回头再看带着他从诏狱一路回来的林择善。林择善微微一笑,出去时,从外面关上了殿门。

与宁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煌久便开口道:“你不会以为我真能狠心杀你吧?”

所以,真的就是一顿丰盛的酒菜,刚刚一切隐隐的不适感统统消散了。“为,为什么?”与宁支支吾吾地问道。

“不吓唬吓唬你,你永远也长不了教训。”煌久说道,他颧骨和眉骨上还有两块淤青,神情又无精打采,看着怪可怜的。

然而想明白前因后果后,与宁就又硬气了:“我又没做错什么,纯属是那秦登捏造……”

“住口!我放了你不代表我原谅了你。”煌久打断他道,“我不关心朝堂之争的谁对谁错孰真孰假,我只惩治无视天威之人,你敢僭越我就罚你,秦登若是僭越,我一样罚他。那天的情形我问清楚了,你先动手造次到没错,但是是他先提太兴十六年的旧事。”

与宁的软肋被狠狠戳了一记,不知该说些什么。

煌久接着道:“当时你就承诺过我知错就改,如今十多年了,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反而愈发大胆了。”

“你也答应过我此事缄口不提了,那秦登又是怎么知道的太兴十六年的?如今我跟他水火不容,还不是因为你把能要我命的把柄递到他手上?”与宁有几分心虚但气势不让地质问。

煌久摆摆手,“保全你永远是我的第一要务,如今也不例外。当年他就查到了是你,那景泰就是他亲自抓的。我曾告诫过他不许再提,万幸他还没胆大包天到对他手下人说,但也是留不得了。”

与宁满脸狐疑,“你舍得杀他?”

煌久白他一眼,“我会找机会罢免秦勒之,翦除他的党羽。但你,就在这座行辕软禁一年。”

与宁皱了皱眉,一宗逼死托孤老臣,一宗大内殴打命官,他也是难以脱罪的。“我接受圈禁。”

煌久拍了拍他的肩膀,默许地走了出去。与宁的心性确实亟需一番磨砺,但要罢免秦勒之,于公于私,都不是易事。

众人皆以为与宁尚在诏狱待罪,于是二月初一的朝会上,废储的谏言更是噪若市朝。煌久听着他们唇枪舌剑而不置一词,这些鼓噪的人中有几幅熟悉的面孔,是一贯追随秦太尉的人;还涌现了不少陌生的名字,是在得知千岁落狱后投奔太尉麾下,迫切地挣投名状的人。

十多个人说完之后,煌久轻笑一声,“半个宣室殿都觉得朕应该易储,那朕就考虑考虑。还有别的事要奏吗?”

秦勒之道:“陛下,储君归属是一回事,千岁定罪又是一回事。从前千岁是国本储君,乃免于刑法,既然如今他不再为储,臣请陛下依国法论罪。”此言既出,宣室殿内寂静了片刻。

煌久骤然道:“众卿退朝。太尉,随朕来。”她转身就往仪元殿走,听她语气喜怒难辨,秦勒之提步跟了上去。

来到仪元殿,煌久勾了勾手指,内侍便端着一张摞满奏折桌案,放在了秦勒之跟前,解释道:“这些,是你和你的手下,弹劾与宁的折子。”

紧接着又有两名内侍抬着摞了等量奏折的桌案,也放在了秦勒之跟前。煌久又道:“而这些,是自太兴年间起,满朝文武乃至地方官员,弹劾你和你的党羽的奏章。朕原本想着把它们封入御档永不示人,可你实在是屡教不改冥顽不灵!”

秦勒之看了看那摞上百封的奏折,哂笑道:“陛下说打算永不示人,那为什么还留存了这许多年?您常说,您与臣少年相识情谊非同小可,可如今您都不问问臣是非究竟就要问罪吗?”

煌久被他气得一笑,反问:“你弹劾与宁的罪状里不也是三分真七分假吗?这么多人参奏,总不会你干干净净一点错处都没有吧?豫王那么一个忍气吞声唾面自干的老头子都弹劾你招权纳贿、朋扇朝党,单这两样就足以让朕将你罢官流放。你的这些毛病朕不止一次地提点你,你哪次听进去了?”

“陛下只知指责臣结党受贿,可臣若不结交朋党,如何能够自保?旧时南宫风颂势大,您恨他恨得牙痒痒不也得隐忍吗?臣若洁身自好,成了飘零孤鸿,待到千岁登临大宝,臣可还有活路?臣是贪权、贪财,但臣从未贪蠹国帑,更从未鱼肉百姓。”秦勒之忿然道,“陛下怪不得臣,只能怪您从未推心置腹地信过臣!”

煌久从未问罪过这么冥顽执拗自以为是的臣下,“朕对你屡次提拔多番重用,到头来你却说朕不信你?”

“您是提拔我,您是把我逼到风口浪尖上,让我与千岁相斗;您是重用我,可您总要多派一双眼睛监视着我,您要多派一只手来掣肘我!您可从没这么防着山蹇吧?同样都是从东宫追随您,您待我与山蹇就如此不同吗?”左右撕破了脸,秦勒之索性把积压数载火气全吐了出来。

跟秦登拌嘴远比跟与宁拌嘴艰难多了,他永远能占据上风。煌久深吸一口气,“朕是与山蹇意见相左,但他事事都为家国社稷着想。你呢?使劲手段地揣测朕的想法,然后奉迎谄媚地达成利己的目的,朕如何能不防着你?你布局无所不在,朕简直防不胜防!”

“陛下不就是喜欢让臣下揣测您的心意吗?臣步步猜中了,反倒惹您不悦。”秦勒之讥笑道,“您在先皇面前不也是这样吗?通过那锦绣刺探先皇的圣意,您再迎合着他的意思,让他一步一步地放权给您?臣现在正是仿效当年您的手段啊。山蹇不揣度您的心意,不为自己牟利,结果是您龙颜大怒罢官落狱抄家。臣费尽心思地顺着您的心意来,还是落得让您横眉立目拍案问罪。陛下,您给臣指一条明路吧。”

煌久揉了揉眉心,“朕给你指了多少次了,你权欲熏心一叶障目就是不肯看!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你怎么就不知道适时收手呢?”

秦勒之一笑,反问:“陛下您会知足知止吗?驱逐了焉耆,您又想痛打吐蕃;杀了穆思行,您又想除南宫风颂。仍旧是那句话,你我是同一路人,唯有不知止,我们才能活!”

“朕与你,不是一路人。”煌久冷冷地道,“朕生来是帝王命,难道你也要来坐一坐这张龙椅吗?”

秦勒之挑着眉点了点头,毫无惧色更毫不退让地顶风上,“南宫家已经斩草除根了,如今轮到我了,是这个意思吧?都说伴君如伴虎,臣一直以为臣与陛下的情分非比寻常君臣,看来是臣自作多情了。”

侍立一旁的林择善冷汗连连,如今仪元殿里的氛围比山蹇罢相那次还要凝重,什么时候起秦太尉也开始专挑皇帝不爱听的话说了?

煌久深吸一口气,“勒之,你应该知道你与朕而言是至交契友,朕是真不忍心对你降罪。”

秦勒之一摊手,满不在乎地道:“帝王皆忍常人之所难忍,那臣就请陛下降罪吧。”

“来人,带秦太尉入诏狱待罪。”

秦勒之勾了勾唇角,不用等殿前武士过来,转身就走。

煌久徐徐走下丹陛,在大殿中凝神踱步。

“陛下可要拟旨?”林择善问道。

煌久摇摇头,万分疲惫地道:“明日再说。把这些都封好,送到六科廊坊密档,朕不想再看。”

次日皇帝颁诏:太尉秦登固结匪党潜蓄异心,污蔑皇储毁谤朕躬,招权纳贿挟私怀诈,大奸大恶实难细数,着即日罢免,狱中候审。又着薛司空,立案审讯革员秦登及其同党罪行。

薛泓嘉头一次办案,办的就是秦勒之的案子,有接连几位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敢背着皇帝搞小动作。当天接了圣旨,薛泓嘉就连夜入宫请辞道:“陛下,微臣从未办理过审讯案件,而革员秦登又一贯深谙此道,微臣无以塞职,难堪斯任。”

煌久拿着火折,一盏一盏地点亮宫灯。“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乌纱帽,如今朕已经罢免他了,他无所顾忌,便不会使那些奸猾伎俩。朕不怕他不开口,只怕他肆意攀咬。薛卿你只管问,将审出来的供词呈给朕就是。”

“诺,可若革员,存心刁难隐瞒呢?”

煌久停了手上的动作,“他若实在不肯说就罢了,不要动刑。”

薛泓嘉叹道:“确实革员的行径陛下一向也是知情的,曾经那么多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如今也不是非查不可。陛下既然这般不忍,又何必一定要查处呢?”

煌久俯身,轻轻地将灯芯上的火花吹旺,喟然叹道:“薛卿,朕身边只剩一人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再让朕失望了。”

薛泓嘉也是意想不到,风雨二十载,最终在仪元殿中佩皇伴驾的只有他一人。若非如此,只怕这样重大的案件,也轮不到他主理。他不好多言,只是答:“诺,微臣领命。”

确实如煌久所料,秦勒之即便穿着囚衣,坐在罪员的板凳条上,仍旧是一副老爷的气派。

“上谕,问革员秦登结党营私之罪,革员屡与亲信密议国是,敛财无厌,果如是乎?”薛泓嘉端坐于公堂之上,问讯道。

“司空大人,咱们都是当过官的,朝廷年俸有多少,够不够开支的您也清楚。我有些家底殷实的朋友,见我囊中羞涩,借我些银钱周转而已,谈何敛财?”秦勒之答道,“至于结党,薛大人曾经也与我议论时局国事……”

薛泓嘉一拍惊堂木,怒道:“秦登,休要胡乱攀扯。你的罪行已然昭然若揭,若是老实招供,陛下或可从轻发落。”

秦勒之笑了笑,“薛大人,我这半辈子办过上百桩案子,罪犯问斩的就有十几桩,北梁刑律我了如指掌,不必您来提点。若是陛下决心已定依国法论处,我难逃一死;若是陛下念及旧情想法外施恩,无论我招些什么,总有替我开脱的说辞。”

“秦登,你既说办案上百,应当知道御案明审暗录的规矩。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录在案呈交陛下的,再要不知悔改,陛下也救不了你。”薛泓嘉道,“这不是主审官该说的话,但陛下明白叮嘱过,不能刑审。”

秦勒之仍旧是笑着道:“咱们陛下的心,说狠是真狠,说软也是真软。左右我都已经镣铐加身了,还施这份恩典干什么?抄了我的家,全是板上钉钉的铁证,还担心定不了一个招财纳贿的罪名吗?”

“陛下没有抄你的家。”薛泓嘉道。

这回秦勒之有几分动容,他这人睚眦必报不择手段,但结草衔环,绝不会以怨报德。煌久恰恰是深知他的这一点原则,才要恩威并用,秦勒之领她这情,也会投桃报李。“我府里中馈账本,太兴八年以前的在管家处;太兴八年以后的在玉京苑饶氏手中。另外,我的体己银票在府中正厅案上的海纹供瓶里,有……二十万两吧。”秦勒之招供道,“薛大人最好屏退闲杂人等,我招供我的那些,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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