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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飞盖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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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煌久是个颇具军事前瞻的女子,可如今多愁多病,叫她看不清局势。她以为分兵驻守白鹭洲与四寨是可以拱卫金陵守望相助,实则万八千的人马在焉耆大军面前根本守不住,而金陵城的守军又不可能轻易出城援救。与其四寨各屯八千人,还不如只在两寨各屯两万人,眼下的局面只是把四寨送到焉耆嘴边罢了。“陛下风寒未愈,不必听这些恼人的消息。左右这主意最早是千岁提的,要怎么办听他的。”

“诺,还有这最后一桩,”唐婴从袖口里拿出一封密笺,“这是荣王亲笔致意大人您的。”

专廉拧开竹筒,将那不大的纸条展开。与荣开口总是含蓄蕴藉,这回是一篇七绝,言下之意便是感谢他先前的放水,并讨要金陵城防图。专廉笑了笑,把那纸条拿到烛火上烧了。

“大人,这……如何回复啊?”

“不必回复。”专廉淡淡地答道,金陵已是一座孤岛,不必他通风报信,焉耆也能攻得下来。

午后专廉进宫面圣,回的便是:“禀陛下,微臣查明原夔州太守沈枢暗中通敌,又延误军机藏匿军粮,致使夔州失守、山帅于寿春断粮。”

“详细说来。”煌久仍缠绵病榻,便隔着一道纱帘听他回话。

“诺。沈枢于夔州佯作应敌据守,实是耗费我军钱粮。待到山元帅拨调援军之时,他畏惧事情败露便开关投敌,后又扮作由敌营逃脱,回到寿春在山元帅身边为祸。山元帅几次修文催促粮草,臣等每凑齐百石便派人运走,可谁料,竟被这厮半路劫走,藏匿在鸡笼山。眼下焉耆兵马屯于江宁,便是派遣车马由鸡笼山中取粮。可惜,山元帅在前线苦守半月有余,却是一颗粮米都没能等到。倘或粮草充足,山元帅也不至于……”专廉深知皇帝的逆鳞便是山蹇,但凡意图对山蹇不利的人,各个不得好死。既然沈枢这枚棋子不得不弃,那就接皇帝的手,除得干干净净。

煌久闻言,啪地摔了药盏,药汤和瓷碗碎了一地,而后不住地咳嗽起来。

专廉赶紧诚惶诚恐地跪下道:“陛下息怒。此事还是微臣的罪过,臣识人不明向陛下举荐了此等歹人,又未能察觉他的鬼蜮伎俩,臣引咎自责,望陛下赐罪!”

煌久应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此僚现在何处?”

“回陛下,寿春破后,此僚故技重施,再次扮作逃难一般回到金陵。他先来了微臣寒舍试图说降微臣,微臣察觉异样后立即命人将他绑了,如今便在微臣寒舍看押,只待陛下处置。”

丢了夔门,还将山岁承逼至弹尽粮绝孤立无援的地步,煌久怒不可遏,直呕出一口鲜血。“此等乱贼,还不车裂!”

“诺,微臣领命。陛下息怒,万不可为此等祸害气伤了龙体。”专廉道,“单凭此僚一人,做不得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微臣正在追查朝中涉事同党。”

“参与之人,通通车裂!”煌久一边咳着一边怒骂道,“朕把国家交给你们,你们一个个却都是睁眼瞎!眼皮子底下,竟容得这群鼠辈祸国乱政无法无天!”

“陛下息怒,都是臣等的过失。”专廉也乖觉,皇帝骂什么他就受着什么。

侍女给皇帝摩挲着后背,总算把咳嗽压了下去,煌久气喘吁吁着又问:“山岁承呢?可有踪迹?”

“回陛下,臣等无能。”专廉答道,“陛下放心,有陛下恩泽庇佑,山大人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煌久长叹一声,无力地躺回榻上,“你下去忙吧。”

“诺,请陛下珍重龙体,微臣告退。”专廉回去后,便给朝中几个不听他令的三四品官扣上了这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次日统一行了车裂之刑。最后一个忠君志士,竟被诬告成了卖国贼,落了个四分五裂的下场。朝中硕果仅存的惊弓之鸟,再没哪个敢逆专太师的意。

十一月十七,与桓又攻下了新林,焉耆主力直扑石头城。曲倩再献毒计:在寿春降兵中找了个骨相身量与山蹇相近的,又给他化了化妆,套上刻意做得破旧如逃难数日的衣裳,把他装进囚车押到石头城下。

“北梁的乌龟们,伸出脑袋来看看!”焉耆将士耀武扬威地邀战,“看看你们的大帅,进了我们的笼子了!”

那人妆扮得即便是近看也有八分相像,郑士桐从城楼上拿瞭望镜远看,简直就是山蹇本人,立即愣了神。

“将军,这,这真是山大帅啊!”

郑士桐眉头紧锁,“不应该,山大帅若是被俘,怎么会把金盔摘下来留在战场上呢?”

“说不定山大帅从战场上撤离,想要与我军会和时被焉耆抓去了呢?”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几率微乎其微。

他的副将接着劝:“将军,陛下多次掷下严旨要全国追寻山大帅的下落,如今人就在石头城下,您得试一试啊!”

由于郑士桐在寿春未战先退,他心底的愧疚也不断地怂恿他出城应战,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能救回山蹇。而不出意外地,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会眷顾大势已去的北梁,郑士桐的部队刚一出城,就陷入了焉耆的团团围困。事到如今焉耆也不再留后手,索性万箭齐发,郑士桐不仅没能救回他们山大帅,连自己都身中数箭死于乱军之中。

攻占石头城后,焉耆相继攻克剩余两寨,这是逐一拔除金陵城的外围据点,以孤立金陵城。各地战败的奏报如雪花般纷纷送往金陵城中,形势对于北梁来说是越来越不利。

十一月廿一,焉耆包围金陵后,正式开展攻势。为了打北梁一个措手不及,吉达不等船只准备好,就令步骑涉秦淮河强攻,火攻北梁守军的水寨。据守秦淮河的北梁守军很快败下阵来,只好尽数退入城中。十一月廿三,焉耆成功占领秦淮河防线。秦淮河环绕、穿过金陵城,是金陵天然的护城河,秦淮河若丢,北梁军队只能困守城中,陷入更大的被动。

“回陛下,千岁下令派水师溯江而上,意图夺取采石浮桥、切断焉耆的粮道的兵马被与桓击败,全军被俘。”自从丢了石头城,专廉有意放松对朝政的把持,由着千岁指挥安排,向皇帝回禀近况基本成了他的本职工作。而有专太师陪皇伴驾的时候,内侍宫女一概不许进殿,只是专太师一个人陪着皇帝说话,服侍咳疾未愈的皇帝进药。“索性金陵易守难攻,只要坚守不出,焉耆迟早会因后继乏力而撤兵。”

内忧外患,显然北梁再无回天之力,也就与宁还不甘心地负隅顽抗;而煌久几乎已经放弃了反击,只是在旸城中坐以待毙。从酒泉起,只要她的大将出了城,城中守军必定投敌,而就在处死了那所谓的罪魁祸首沈枢之后,石头城还是一样丢了。煌久再迟钝也能想明白,可如今她想将权柄收回也是有心无力,偏那专廉还爱玩君圣臣贤的把戏。

“你怎么还不杀了朕呢?”

专廉恭顺地道:“陛下什么话?臣万万担待不起。”他就坐在皇帝身边,微微仰视着皇帝,清冷的呼吸时不时就撒到煌久的手上,氛围旖旎中带着诡异。

煌久冷哼一声,“与其落入焉耆蛮夷之手,朕倒宁愿是你来取朕的首级。”

“陛下莫说丧气话。”专廉还好言好语地宽解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退一万步,即便金陵守不住,您尚有江南半壁江山,微臣,定誓死追随陛下。”

“朕想不起来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要逼朕亡国灭种。”

专廉一笑,“陛下这是哪里话来,陛下对臣倾囊相授之恩,臣一刻也不敢忘怀。最多,是陛下把臣教得太好了罢了。”

确实,怎么逼死自己的皇帝这种压箱底的本事,确实不该轻易显露。一朝被人学去了,就只能自认倒霉了,煌久不再跟这白眼狼说话。

“陛下若是恼了,微臣将太师印信交还陛下便是,陛下莫生臣的气。”专廉像哄闹脾气的孩子一样,把悬在腰间的印信摘下,交到煌久手里。“陛下龙体要紧,臣伺候您服药。”

煌久看着专廉送到她面前的药匙,没好气地反问:“这药又不治病,还喝它做什么?”关瑞安离开后,旸城里的太医再没一个让她信得过的。这些太医畏惧专太师,给她开得都是些不济事也不坏事的药方。

“有个念想,总比彻底无望的强。”专廉答道,他也不强求,反手就把药倒进了盂罐里,“那便罢了。陛下累了,臣不多打扰,明日再来陪陛下。”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正要离开,忽而又道:“陛下,微臣对您是由衷的敬佩,换做是微臣,即便吞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杀父弑君。”

煌久尽力压下胸中火气,闭上双眼只当没听见他这蓄意逗火的一句。专廉见她忍得辛苦,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便款步离开了。

黄纶再进来服侍时,煌久正伏在案角咳得撕心裂肺,手帕中央一片刺目的鲜血。煌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沙哑着嗓音道:“传童飞卿来。”

曾经威风八面的陛下,成了如今这副油尽灯枯的模样,黄纶一个奴才都心疼她。“奴才先给您传太医来。”

煌久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再次申述道:“传童飞卿。”黄纶不能违拗圣意,便赶紧吩咐人出宫传司徒。童飞卿许久不曾被皇帝传召了,得了圣旨就连忙进宫,“微臣请陛下圣安。”

煌久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开门见山地道:“你回去做好准备,开战后便把府院关好闭门不出;金陵一旦被攻破,你立即携家眷向与荣投降。”

童飞卿吓了一跳,“陛下,这,这微臣虽然不才,但誓死卫国,绝不做降敌的贰臣!”

而他这样表忠心反而招致皇帝横眉立目,煌久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誓死不降,难道要朕的妹妹跟你一道赴死吗!”

原来陛下是为三殿下的退路,童飞卿无可对答,他与眼前的陛下既是君臣也是姻亲;而他在陛下眼中,一向先是她的妹夫,再是朝廷的命官。“回陛下,三殿下对您的忠心不亚于微臣卫国的决心,即便微臣愿意避祸偷生,三殿下也不会为自己活命而束手旁观。陛下庇护晚辈之意臣等感恩戴德,可臣等也有报答亲长之心,陛下,恕臣难以从命。”

煌久深吸一口气,“飞卿,你不是愚忠之辈,当年你恩科入仕,图的是报效家国安定黎庶。但朕是个私心的昏君,只想着让你服务于朕躬一人,为此这么多年压抑着你。如今焉耆一方拟写的檄文,把朕的罪孽写得一清二楚,你还替这样的昏君保家卫国做什么?皇帝的更立十几年就是一轮,可山河社稷不改,干戈过后百废待兴,你该留着性命辅佐新君造福百姓。若为了忠臣的名声陪着朕一条路走到黑,比贰臣还要可耻!”

皇帝一席话毕,童飞卿更加哑口无言。皇帝种种昏聩的行径板上钉钉,他无法替皇帝辩护;可她也不乏圣明慷慨的举措,是任人也无法磨灭的。他无疑对皇帝产生过质疑,但由于皇帝对他的施恩提拔,他始终不能做到称皇帝一句昏君,更不能设想自己背主求荣的情景。“陛下不应妄自菲薄,如今并非再无回天之力,古今多有向南迁都再建朝廷的先例。陛下的恩德百姓有目共睹,只要陛下您振奋精神,不乏仁人志士会矢志追随。”

“还轮不到你来管朕。”煌久驳道,“回去加固加固你的府院,别的事不必多问。”如今的战况,神人降世也不得扭转乾坤,煌久只好先将后事一一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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