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把少校怎么办?”戏子仅仅用了几秒钟就压制住脸上那自嘲的冷笑与埋怨,开始理智地和加里森继续讨论起那位克劳尔伯格少校。
“不管他是不是间谍,我们都要把他带回去!我一会去城里的酒馆探探情况,争取找到一条做黑市的线路混出城去。因为少校跟我们来的,所以从法国来的那条线路不能用了。只能向北走,想办法找到联络点后,从挪威那边坐潜艇回去。”
戏子佩服头儿的谨慎与缜密,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头儿明明知道把那位少校送回英国去可能会断送自己的前程,可是这位满脑子都是任务与工作的中尉到现在还琢磨着怎么把那个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少校更安全地送回英国。
罗希尔德心烦意乱地坐在市政厅附近一家喧闹的黑市酒馆里如同嚼蜡地吃着一些价格不菲并且被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一份结业证明,三级以上的军官口粮配给证,还有一本军官证!——克洛说的真轻松,好像这些东西是可以流通的黑市货,只要多花钱就能搞得到。尤其是那该死的军官证,上面记录了那么多的信息,种族、信仰、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防毒面具的编码和证件编码还要和携带的防毒面具和士兵挂牌一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去哪能搞到和证件上编码一样的防毒面具和士兵胸牌。
这些证件未来的主人博尔曼,罗希尔德早就认识了——他曾经是克洛的副官,一个有犹太血统的德国军官。这个博尔曼有犹太血统,其实自己早就知道。
几年前的一天,罗希尔德趁着休假去看望正在驻地修整的克洛,推开克洛的房门时,一个神色惊惶,脸色惨白的年轻军官正在和克洛谈着什么。看见自己进来,那个军官立刻带着惊恐的眼神停止了谈话。
“好了,博尔曼。你别自己吓自己了,那些金色的野鸡就会瞎叫唤,可实际上他们什么能耐都没有。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们的大脑是否真得装满了。”
克洛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同时也似乎并不介意罗希尔德的出现,他毫不掩饰地在罗希尔德面前,用国防军将军们私下称呼党卫军的称呼——“金色野鸡”来谈论那些进来权势日渐嚣张的党卫军。罗希尔德紧张地瞟了一眼房门,对于克洛这样的言词,在那个到处是盖世太保和党卫军眼线的环境里是那样的危险。
“好了,你出去吧!这事我来处理,你不会有问题的!”克洛三言两语打法走了那个惴惴不安的年轻军官。
“这个可怜的孩子被那些金毛野鸡们吓坏了,他……”克洛关上门转回身刚要解释时,立刻被脸色苍白的罗希尔德一把捂住了嘴。
“克洛!你要小心点,这儿到处是盖世太保的眼线!”罗希尔德忧心忡忡地说。虽然说克洛身体里并没有流淌着需要清理的犹太血统,但是他的雅利安血统可也没元首要求的那么纯正。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家伙居然还学不会谨慎做人。
“哈哈……哈哈!”克洛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同时用一种上流社会看乡下人的眼光看着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您相信莱茵哈特•海因里希?哈哈……别告诉我,这是因为他和您一样酷爱小提琴?告诉你吧,连他这个盖世太保的总头目自己都有一半犹太血统,您还指望着他的部下能做什么吗?他们判断你是否是犹太人的标准不过是——教堂和市政记录填写的家谱记录卡。但是这些玩艺儿在执行时,靠的可不是卡片主人祖先的血统,而是要看卡片的主人认识谁。”
罗希尔德听到克洛嘴里如此荒诞的消息时不由得愣住了。克洛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从桌上拿起自己那根漂亮的马鞭,一边欣赏着马鞭新镶嵌的银丝,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1000个马克,最近的黑市价……不过据说下周可能还要涨!博尔曼那家伙居然为了区区1000马克的小事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说到这里克洛同情地摇摇头。
后来博尔曼得到了一张克洛花1000马克换来的血统证明书,安安全全地留在了军队,最后甚至当上了克洛的副官。而证书的签发人是党卫军中一个现在已经赫赫有名的高级军官。
博尔曼亲手杀了克劳尔伯格少校——上帝!自己当时怎么相信这样的鬼话?那个博尔曼就算杀掉一千个德国军官,也不会动克洛一根汗毛的!罗希尔德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己那会儿究竟为什么鬼迷心窍相信博尔曼的话。
对!没错!这一定是克洛那小子和博尔曼商量好的——既然他们俩个当年是一起从军队里叛逃的!那么他们肯定已经商量好了——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被俘,就招供说另一个是被自己亲手杀害的!这样起码另一个人的身份就被永远洗白了!换句话说,如果今天被俘的是克洛,他一定招供说是自己为了叛逃的需要,而亲手杀了自己的副官博尔曼!
罗希尔德知道,博尔曼是犹太人,他这么做肯定出于对克洛的忠诚,对自己的意义其实不大。而这个馊主意的主谋——不用说,一定是克洛!因为他太熟悉德军的工作和注册流程了。这样做不但可以洗白他自己的身份,还可以使自己留在德国的亲人朋友不受牵连。看来——自己这一次又被克洛这个家伙给耍了!他现在没准在学员宿舍正乐的直打滚呢!
“咣”的一声,罗希尔德想到这里有些恼怒的把手里的餐叉摔在餐桌上,丝毫不顾忌周围人投过来的好奇眼神。
“这个……混蛋……”罗希尔德悄悄骂出了一句俄罗斯草原可怕的暴风雪都没能让他骂出的脏话。
加里森从踏进酒馆的第一刻起就发现了躲进角落里吃饭的罗希尔德。听戏子说,史密斯跟这位喜欢演奏小提琴的少校有一段时间不算短的接触,而且从罗希尔德保存的照片来看,他是认识“史密斯”的。如果史密斯不是投诚的德国-军官,他们接触的内容可想而知。如果“史密斯”是真的倒戈者的话,他们的见面又有什么目的?
加里森在店门口犹豫了片刻,不知道以现在的状况该不该正面接触这位罗希尔德少校。与此同时罗希尔德也发现了店门口的加里森。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邀请这位进修军官吃饭,用酒灌醉他,然后把这位酩酊大醉的军官扶回宿舍。像军官证以及编号匹配的其他一切物品都能到手,然后修改一下个别内容也并非难事。而且罗希尔德早就听说这位迪特尔上尉神通广大,似乎兜里有永远都花不完的钱。那么让他施展自己的本领去摆平自己因为疏忽而丢失的证件物品吧,这对他这样的国军国军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身份证明是真的,其余的证明对罗希尔德来说,都是些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情。博尔曼只要留在学校一天,克洛暴露的危险就会增加一分——想到这里他的眼眸开始迸发出以往只有演奏小提琴时才闪现的美丽光芒。
加里森静静地坐在罗希尔德对面,他不知道这个一向冷漠的少校把自己招呼过来到底想做什么。加里森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象大理石一般坚硬,身体里蕴藏着犹如火药库般的可怕爆发力,以便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急状况。
“迪特尔学员,现在已经是吹熄灯号的时间了!”罗希尔德冷眼看着这个已经违反了军营纪律的纨绔子弟,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我看……这酒馆并不是个适合罚站军姿的地方!”
对方几乎是有些挑衅地回答与丝毫没有惧意的眼神让罗希尔德更加确信自己选对了目标——有这种底气反驳□□的家伙是不会没有背景的。
“卡尔,开瓶酒!”罗希尔德随即抬头召唤侍应生,他要赶紧为博尔曼的证件开始工作了。
酒瓶里的酒空掉一半的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个人都像熬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加里森越来越搞不清楚罗希尔德把他拦下来喝酒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这位少校的脸上带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迫切企图,和他平日冷若冰霜的淡漠简直判若两人。很明显,如果罗希尔德事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又不着急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他根本不会如此打草惊蛇的拉自己喝酒。
罗希尔德看着桌子上那又要空了的酒杯,额角渐渐渗出不易察觉的冷汗。眼前这个人要比自己预想的难对付多了!这位迪特尔上尉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不着痕迹地巧妙回避掉自己的话题。说实话,这种跟人巧妙周旋的活儿,实在不适合自己——像他这种性格孤僻对熟人都沉默寡言的家伙,突然之间要和陌生人推心置腹的畅谈,还要灌醉对方,这简直比指挥一个加强连还要困难。而且对方的酒量似乎也很好,眼看多半瓶酒下去了,对方说话依然条理分明、思路清晰,看来想把他灌醉似乎并不比干掉一个敌人的机枪火力点来得容易。
当酒瓶终于要见底时,加里森也终于第三次成功地把话题引向北非的战场,尽管连他自己也十分厌恶这个在不断重复的话题。眼前这位脸上写满了心事的少校,总是不断地用各种无聊的话题把自己困在这该死的酒馆里。
这位少校每一个无聊的话题对加里森来说都是一颗可怕的触发式地雷,他知道自己哪怕是细节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错误,都有可能触发引爆,葬送他们所有人的生命。因此他只能把话题不断引向他还熟悉的北非战场。
也许这位少校确实是来喝闷酒的,因为罗希尔德的脸上写满了心事与焦躁。当然!也可能他的确有一些令人唏嘘磋叹的心事,可是不能因为这个就连累自己接受一场长时间不间断的疲劳审问!
当一瓶新的红酒被打开时,罗西尔德彻底找不出一句新的话题了。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而今天他已经尽了极大的努力。从北非的沙子到明斯克的暴雪,从军方专供的塑料梳子的颜色到最近新配发的含有尼龙的袜子有多难穿。最后甚至连配发到一线部队的各种食品配给都挨个聊了遍,HEINIS的饼干、MAUXION的巧克力,据说还有一种用来代替糖的人造甜味剂……罗西尔德这些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话题,似乎一点都引不起对方的兴趣。
加里森静静地品着手中酒杯里那最后一点液体,可端着酒杯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把酒杯越攥越紧。罗西尔德那些看似轻松的话题,像一枚枚榴弹炮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加里森冲来——
那该死的梳子,天知道德国军队最近给他们配发的塑料梳子是什么颜色!他们每次俘虏德国军人只负责缴他们的枪,不负责缴他们的梳子!还有那倒霉的袜子!尽管加里森他们平时也没少扒过德国兵的军服穿在自己身上,但是仅限于外衣,他们可从来不染指对方的袜子!再说,美军提供的棉袜一向很舒适。至于罗西尔德嘴里提到的那种神奇的甜味剂……在美军中,白糖供应还算充足,所以他完全不知道罗西尔德提到的那种人造糖精是个什么味儿……
加里森感到自己的手心开始微微地渗汗,他甚至觉得,那些对他刑讯逼供过的党卫军,都没有眼前这位小提琴手少校的难缠。
你们用不着设想敌人的手段,因为他永远在你的意料之外,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法——当加里森还是西点的学员时,他的教官在每一次反侦询的课程中都会用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于是加里森开始用更多地沉默来应对眼前这位难缠的少校。不过这时,一个疑虑依然压在加里森心头——罗西尔德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克劳尔伯格真的是投诚的德国军官,那么他和罗西尔德的会面又是为了什么?
加里森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手里端着快要空了的杯子,带着意兴阑珊和漫不经心的表情张望着别处。罗西尔德的话题不但无聊而且危险,他尽量使自己流露出一种不耐烦的情绪,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使对方放弃这种索然无味的谈话。
加里森的这种态度也使罗西尔德感到苦恼,一股剧烈的沮丧感在他心中弥散开。
“迪特尔!”一个带着些许天真的声音在俩个人沉闷的空气之间快乐地响了起来,“看来今天你也没有按时回宿舍,这下好了!我正发愁过了熄灯号以后该怎么溜回学校。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这位从音乐学院毕业后没躲过兵役的军官——弗雷德里希,他刚进到酒馆就看见了角落里的加里森,他的眼睛快乐地闪耀着,兴奋地一边喊一边冲了过来。直到冲到桌子近前,他才注意到桌子对面还座着一个人,一位学校里的教官,一位他最崇拜的教官——罗西尔德少校。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早已经滑到了桌子旁。桌前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也在他的那一声喊后,同时闪烁出了某种可怕的光芒。
“少……少校!”
弗雷德里希傻了!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他的违纪行为彻底暴露在了学校的教官眼里。这下好了——也许明天他就会被勒令取消进修,送回战斗激烈的前线。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