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我们……我们能把罗希尔德少校带回英国去吗？”高尼夫眼巴巴地望着头儿，期待着头能给出一个令大家满意的答复。虽然这两天他们并没有和这个忧郁的小提琴手说过太多话，也从未听他演奏过，但是某种内心的直觉告诉他们，把这样一个音乐家留下当纳粹的炮灰——简直是一种犯罪。

加里森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部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众人的期待。尽管他也不愿意看到这个音乐家那可以预见的悲惨未来，但是作为一名军人，加里森明白罗希尔德作为军人的尊严，理解他为了保持一个德国军人的荣誉而对众人好意的拒绝。尤其是从他和罗希尔德一起躲避空袭的那天后，这个青年军官的行为赢得了加里森这个来自敌方军官的尊重——这是军人与军人之间的相互尊重，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部下解释这种难以表达的感觉。

“如果……他本人同意的话……”加里森迟疑了片刻，轻轻地说道——尽管他知道罗希尔德绝不可能同意这种建议。

“太好了！”房间里发出一阵努力压制着声音的欢呼。

“他一会回来，咱们趁他不注意……”天性乐观的卡西诺听到了头儿模棱两可的回答后，似乎认定了头儿已经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你们省省力气吧！你们当他是一件可以扔进后备箱的行李吗？”站在一旁的克劳尔伯格白了众人一眼，轻蔑地转身进了里面的套间不再搭理外面正在兀自兴奋的众人。

博尔曼没有跟着他的长官进屋，而是静静地站在墙角脸色凝重地沉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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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是德国军人，我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岗位的。”

果不其然，罗希尔德十分平静地拒绝了众人的好意。他轻轻拿起已经空空如也的行李袋，做好了返程的准备。

加里森没有过多的挽留，他平静地伸出手，准备和罗希尔德握手告别——再次见面时，他们就是敌人了。

“头儿！”卡西诺有些不满地看着头，目光带了一丝隐隐的埋怨。

“酋长！”高尼夫似乎早就知道在这件事上指望不上他们的头儿，于是他迅速地把目光转向酋长，因为现在只有酋长的位置适合下手。他们可以用造成既成事实的方式来改变这位小提琴手的命运。

酋长犹豫地抿着嘴唇，但没有急于动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不是不该违背头儿的意愿，尽管他和大家一样不想让这位小提琴手离开。

一向高傲的克劳尔伯格貌似对眼前这恶俗的伤感离别没有什么兴趣。他一直躲在里面的套间里悠闲地喝着自己的咖啡，连面都不露一个，似乎对这位一起长大的弟弟也许是永别的告别完全不在意。

罗希尔德站起身时，带着微弱的期待朝着克洛躲着的房间望了一眼，最终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还是蒙上了失落。

“怎么？就这样走了？”戏子温和优雅的嗓音轻轻在门边响起，他善意而亲切地朝有些失望的罗希尔德微笑着。

罗希尔德疑惑地楞了一下，正准备开门的手也停在了这潮湿的空气中。仅仅片刻之后，恍然大悟的罗希尔德抽回了伸向门把的手转而轻轻拿起了身边那个乌黑的小提琴盒。

在昏暗的雨天黄昏，罗希尔德那端着小提琴的侧脸显得分外迷人。这个曾经被欧洲众多音乐学院认为是音乐天才的青年终于在那沉寂已久的小提琴上划出了第一个音符。

琴声响起的一瞬间，众人的心跳仿佛都停了下来。罗希尔德虽然演奏的是一只柔和和悠扬的曲子，但给其他人带来的却是莫名的震惊。

或许，这房间里大部分的人从来不知道音乐可以如此的美，如此的动人。也许以前他们中的某些人对音乐的态度只是可以供人跳舞玩乐的陪衬，或是某个特定场合用来调情的道具，抑或是饭馆里掩饰嘈杂背景的工具，但是现在，他们第一次发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种声音——可以触动人的心弦，涤荡人的心灵，可以让人忘记战争，忘记周围的一切，仿佛只有那优美而感伤的旋律才是世间的一切。

在这种无法令人描述的乐声既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有弥漫着某些飘渺的感伤，隐隐地触痛着听者的心。

慢慢的，罗希尔德那令人无法呼吸的美妙琴声开始越来越慢越来越弱，似乎随时准备戛然而止。

突然，正沉浸在罗希尔德天籁般的琴声中不能自拔的戏子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因为在他的耳中似乎多出了一种声音，一种和小提琴完全不同的声音。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屏息凝神的欣赏，就连正在专心演奏的罗希尔德都不禁愣了一下，因为隔壁的套间里传来了一阵此时完全不可能出现的钢琴声，一个在配合他演奏而巧妙和声的钢琴声。弹琴的人不但技法熟练而且显示出了与正在演奏的小提琴无比默契的配合，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钢琴和小提琴配合出异常优美的和声。

在众人的惊愕中，罗希尔德的琴声变得越来越低沉，取而代之的却是里面房间里变得更加激烈更加热切的钢琴声。那种粗放的节奏，熟练的演奏，令人完全不敢相信这琴声出自房间里那平日不可一世的官僚少校。就在这时罗希尔德的琴声再次急切地响了起来，再也没有刚刚的那种委婉和哀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纯悦耳的令人充满憧憬的快乐声音。

一墙之隔的两种乐器间，钢琴的厚重和弦和小提琴的行云流水般的演奏交互回旋着，就好像两种乐器在进行属于它们自己的对话，表达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的内容。

离套间房门最近的加里森完全看得见克劳尔伯格无比投入的演奏动作，每次从那破旧钢琴中流淌出充满轻快优美的和弦时，隔壁的小提琴总是能适时地给以旋律诗意而又绵长的延伸。

这种熟练的配合，让这个久经战火的中尉明白这首曲子也许已经被他们这样演绎过无数次了，因为没有什么能比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更加熟悉彼此。

当这激烈的演奏终于以小提琴的一个长颤音华丽结束时，房间里陷入到一种长久而深重的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仿佛时间还在为刚刚已经逝去的音乐声静止停留。

罗希尔德握着手中的小提琴伫立了片刻，但对面的房间终于还是没人走出来。于是他微微闭上眼睛，平静地舒了一口气，默默地收拾好小提琴推开了房门。

直到罗希尔德渐行渐远的军靴声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套间里面的克劳尔伯格始终没有露面。

加里森没有去送罗希尔德，他一直站在门边注视着黄昏中克劳尔伯格低垂的眼帘，在昏暗的光线下，克劳尔伯格那还算深邃的轮廓，坚挺的鼻梁以及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这种明显是混血儿的外貌把他身上那复杂的血统和身份展现无疑。

加里森此时不得不佩服情报局的那些长官，他们很会编故事，从克劳尔伯格一进来工作开始，上面就不断地故意放出风来——这个年轻的少校是我们重要盟国的显宦之后，他那位身居高位的父亲当年在留学欧美的过程中娶了一个漂亮的欧洲女人。现在这位年轻的少校只是来这个号称是前线的地方镀镀金，捞取一些政治资本，以便战争结束后好在他们本国的政坛上凭借这个步步高升。

“因此！我们要保护好这位——史密斯•金少校，不能让他受到哪怕一点点危险。”

上面的将军是这样交代的。可是情报局下面的军官似乎并不怎么买账，在战争局势如此紧张的现在，情报局的军官们可没有心情像保姆一样照顾这位来历不明的外国公子哥。尤其是人们那喜欢采信负面消息的天性，使得这位说着蹩脚英语的年轻少校一出现，就陷落在一种既被保护，又被轻视的怪异环境中，大家在鄙视这贪生怕死的公子哥同时，自然没人把他和英吉利海峡对面那些金发碧眼的德国军人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次误会，把克劳尔伯格和他们绑在了一起，也许——到战争结束，他们都不会知道，眼前这个被众人看做菜鸟的公子哥居然曾经是一个满口德语的容克贵族，一个普鲁士军官团的铁杆成员，一个培养了更多德国鬼子的军校战术□□，一个参与了德军前期所有经典战役，勋章满胸的德国国防军少校。当然！他们更加想象不出这位德军中的精英竟然还是名满北欧的游击队头目——维京之鹰。

加里森头一次发现——现实，居然比幻想还要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