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定觉得我对那孩子太冷漠，太不近人情……”

看到加里森在门口沉默地站了很久，一直坐在钢琴旁胸口微微起伏的克劳尔伯格用充满自嘲的语气喃喃了一句。

“正相反，在你心里他不是个孩子。他是军人，而且很优秀……”加里森的语调似乎十分冰冷，但内容却让他身边被说破了心事的克劳尔伯格惊愕地猛然抬起头。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原谅他……”加里森缓缓点燃一支香烟，在袅袅的烟雾中克劳尔伯格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既往的冷漠。

他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说：“如果你家无微不至地抚养了一个孤儿，给他亲情，给他优越的物质、最好的教育……可他成年之后，却端着带刺刀的枪重新回到这个家，你会怎么想？张开双臂欢迎他回来？”

“嘭！”——

克劳尔伯格重重地砸上琴盖起身走出了房间。加里森继续抽着那支几乎已经燃尽的香烟不再说话。

“可这也不能怪他——”

戏子带着微妙的笑容，语气轻柔地说道。

“哦？是吗——”克劳尔伯格继续着他的冷笑，同时给了戏子一个冷冷的白眼。

“就算他当时不是军人，在那时也会被征召入伍。作为一个德国人，他是没有资格拒绝兵役的。”

戏子说完回头看着加里森微蹙的眉头，他知道自己再不出来缓和局面，头儿和他这位性格诡异的上司本来就不融洽的关系会更加雪上加霜。

“我说，”卡西诺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嘴里咬着他那条无比重要的钢丝，对着缄口不言的博尔曼问道“他总那样吗？就好像人人都欠他的一样。”

博尔曼听到卡西诺的话，用疲惫而酸楚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个总是有些孩子气的保险箱大盗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哦！得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卡西诺那一向直爽的个性早已不能忍受克劳尔伯格一路上给他带来的阴郁，他大步朝他上司的上司走过去，一把拽过克洛的胳膊，瞪着他愤愤然道，

“如果说你为他参军而责怪他，那你呢？你那时不也是德国军官吗？如果说你觉得他是你祖国的侵略者，那你是什么？你难道就不是这侵略者中的一个？你们的区别仅仅是他踏上了挪威的土地，而你没有！他不过是个履行自己职责的军人，他没有选择！而你呢？你根本就……”

当愤怒的克劳尔伯格一把攥紧了卡西诺的领口时，一旁一直在沉默的博尔曼和早就感觉不妙的高尼夫几乎同时冲了过来，隔开了这两个已经不能自制的家伙。

“高尼夫！你放开我，你让我说完——”卡西诺一边挣脱高尼夫那没有什么力量的钳制，一边继续对着已经被博尔曼挡得严严实实的克洛吼道，“怎么？你现在觉得自己是个挪威人了？那你当初带着纳粹的十字勋章时怎么没觉得自己是挪威人呢？”

身上带伤的博尔曼终究没有按住已经处于盛怒的克洛，而瘦弱的高尼夫自然也没拉住正在气头上的卡西诺。当头儿冲过来控制局面时，这两个人早已像红了眼的公牛一样，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口在地板上打了两个滚了。

“头，有人！”酋长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时，加里森刚刚困难地分开了依然处在愤怒中的两个人。屋子里本来就紧张的气氛骤然升级得如同火药库一般危险。

加里森迅速松开紧扣在克劳尔伯格肩膀的胳膊，把他轻轻往博尔曼的方向推了一把。卡西诺尽管余怒难消，但是职业的敏感，让他在听见酋长的警报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狠狠地白了那个他最讨厌的官僚少校之后坐回戏子身边。

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阵熟悉的轻响，房间里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是军靴踩在楼板上才能发出的响声。

“我们的音乐家回来了？”高尼夫忍不住偷偷发出一句兴奋的猜测。

加里森轻轻摇了摇头，朝身后的部下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再出声，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因为拉架而略有凌乱的军服，闪身开门走了出去。

在昏暗不清的走廊里，一个熟悉高大身影再次出现在加里森面前——今天雨中搭车的那个党卫军军官。

加里森微微渗汗的额角在最后一丝惨淡光线的映射下十分引人注目，他轻轻把手背在身后，一只子弹已经上膛的手枪就在手中紧紧地握着，枪的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可以击发。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那个党卫军军官死死盯住加里森那看似平静的眼睛，欣赏着那冰冷的蓝色，却不急于开口说话。

加里森则敏感地绷起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静静地等待可能会随时爆发的激战——因为他不能确定眼前这个党卫军是否听见了刚刚房间里那场夹杂着无数英语的争吵。

黑色的党卫军制服——显然这是一个留守在德国本土的党卫军非战斗人员。加里森心中浮起一丝微微的焦虑，他接触过的大部分党卫军都是前线那些可怜的，被他们干掉后扒了军服的战斗人员。在以往的任务中他极少接触这种穿着黑色党卫军制服的家伙。

“啪啪啪”——在这能折磨死人的寂静中，那个冷峻的党卫军军官突然奇怪地鼓起了掌。

“真是太精彩了！”

在这个穿黑色制服的家伙说出这句话后，加里森背后那已经扣上扳机的手指微微地加深了力道。

“我不得不说，国防军的军官里像您这样的军官越来越少了！如果不是打仗，我想您现在应该在音乐学院——能跟罗希尔德少校合奏，您真不简单。”

随着对方这句话一出口，加里森紧扣着扳机的手指略略放松了下来。

“您怎么就能确定是我演奏的？”加里森脸上浮出一丝看似十分惬意的微笑，并不急于给对方一个肯定的答复。

“罗希尔德少校一向不怎么喜欢和我们党卫军打交道。他是不会和我们党卫军的人在一起演奏的。如果不是您，难道还是里面那个……”那个穿黑制服的党卫军军官还没说完，脸上便呈现出一种放肆的轻蔑笑容，一种种族的自豪感在他的脸上绽放着。加里森明白，这个党卫军指的正是房间里的克劳尔伯格。

“这曲子很难弹！”那个党卫军见加里森没有否认，便笃定自己猜对了。于是他热情地走过去拍了一下加里森的肩膀继续夸赞道，“想靠简简单单学了几年的钢琴水平是弹不下来的。”

“没想到，您还精通音乐？”加里森微笑着，依旧没有巧妙地回避着关于钢琴演奏者的问题。

“不能说精通，只是了解一点。当然，跟你们那位传奇的罗希尔德少校不能比。”这个奇怪的党卫军军官再次打量了一下加里森后继续评论道“不过……就技巧而言的确不能称之为完美，尤其是刚开始的那个乐章，您弹得不够厚重……不过，就感情和合奏的配合方面看，几乎堪称完美。怎么？您跟罗希尔德少校认识很久了吗？”

那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军官突然用利剑一样的目光盯向射向加里森的眼睛。

“不！”加里森轻巧地扬了扬眉毛回答到，“我是到军事学院以后才认识罗希尔德少校的。您不知道，我们的校长斯特格姆将军收到了当地音乐学院的邀请，他们想在一场音乐会里请几个我们学院的军官去演奏。所以……我们一起练习了很多次了。”

没想到在军事学院里窃取罗希尔德档案材料时看到的那一张貌似无用的请柬，在这个时候居然能派上这样的用场，戏子心中赞叹着头儿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和随机应变的机智。

“演奏会吗？”黑制服的军官皱了皱眉头，“要我说，罗希尔德少校这曲子选的问题——我们伟大的德意志有那么多作曲家，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外国人的曲子。”这个穿黑色制服的魔鬼似乎终于抓住了那个一向不喜欢党卫军的容克少爷的小把柄。

“怎么？您忘记了吗？Cesar Franck的母亲也是德国人！另外，您知道的——我们那位校长一向很喜欢替国防军出风头。能两个人出风头的事，他绝不会给一个人做。”加里森轻轻地转过身，在一个对方视线的死角里迅速把枪收回枪套。

“完美的回答！”在门后偷听的戏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对头儿的赞叹！

“您说的没错！这曲子的确很难，尤其是第二乐章！”那个纠缠不休的党卫军军官一边在加里森身边踱步，一边继续呱噪道，“钢琴很难，音符多，速度快，还要弹得很有感情，不然就会弹得和练习曲一样无聊～”

“没想到他还是专家！”戏子轻摇了一下头，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担心。而他身旁同样在偷听的克劳尔伯格却似乎显现出一点紧张的神色。

“是啊~~”加里森故作为难地长叹了一口气，“正像您说的这曲子光靠感情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技巧~记得我刚开始练习的时候一首弹下来，简直光顾着找琴键了。不过这首曲子太难了，就算弹得熟练，在演奏时也经常出错……为这个我没少被罗希尔德少校抱怨！”

“我们的头儿啊~~~~”戏子咕哝着，他简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汇来赞美他们伟大的头儿！一旁的克劳尔伯格，似乎也长出了一口大气，看起来加里森大概是不会被这该死的家伙问出什么破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