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霞的映射下，杂物间那扇狭小的窗户射进几缕如血般惨淡的红光，博尔曼坐在窗台上，手中仍下意识地掰弄着那跟已经断为两节的木条。那双手指修长的手，让克劳尔伯格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远在挪威的罗希尔德。

其实，并非每一个人都像自己一样生下来就热爱军事，把军人这份职业当作自己至高无上的理想。也许博尔曼和罗希尔德一样，生命中的热情是为其他东西存在的，哪怕这种热情仅仅是——赚钱！克洛开始有些理解博尔曼的委屈。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银行家族继承人，尽管德国的反犹政策已经开始变得严苛，但是以阿尔伯特家族的能力，把自己的继承人送到安全的海外，去过一辈子吃穿不愁与世无争的日子，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克洛不明白，博尔曼的爷爷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危险，把自己最喜欢的孙子送进对犹太人来说如同豺狼巢穴一般的——德国陆军军事学院。而眼前的博尔曼也似乎对军校生活没有什么特殊的喜爱，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个曾经在大饥饿时代尚且锦衣玉食的少爷，脱下他做工精良的纯毛西服和丝绸衬衫，换上了德国国防军那质地坚硬粗糙并且掺杂了人造纤维的廉价军装。至于羊毛类的织物，大概只有一年穿不了几次的军礼服上还能寻觅到踪迹吧！尽管对于那些出身平民的学员来说，这样的面料可能已经是他们平生穿过的最体面的衣服，就连克洛最痛恨的豌豆汤，也可能是难得的美味……

见到克洛沉默了，博尔曼似乎也觉得无趣了。他开始反省自己刚刚那股无意义的冲动，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嘹亮整齐的歌声随着夕阳美丽的余晖传进了这个充满金色光芒的狭小房间。

磨利我们骄傲的长刀——

把刀子插入犹太人的身体——

让他们的血液四处流淌——

……

这是学校最近接受到的指示，要求在校的每一名学员都要学唱这些歌曲，最近每天在晚饭前，一年级的新生都会聚在一起唱这首听起来甚至有些雄壮的歌曲。天知道博尔曼每天是如何度过这些时光的。

借着即将消失金色光线，克洛看到博尔曼的嘴唇痛苦地抿着。

“把刀子插入犹太人的身体——”

窗外的歌声依然在美丽的夕阳中飘荡，房间内克洛和博尔曼却彼此回避着对方的眼睛。

博尔曼是对的！克洛暗暗地想到，也许这种“普通德国人”的生活方式，博尔曼永远也学不会……

当房间里最后一丝金色的余晖从窗口燃尽时，博尔曼终于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此时克洛依然没有想出明天体检的解决方案。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对他说道：“明天下午3点之前，我会来的。”

“博尔曼，你回来了，太好了，咱们一起去食堂吧！”

博尔曼刚一进宿舍就看到了舍友格纳尔灿烂的笑脸，原本他想立刻拒绝，但想起克洛的话，似乎有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是有些过敏了。博尔曼心里觉得对不起这位一直对自己十分热情的同学。格纳尔性格热情，待人亲切，如果抛掉纳粹的意识形态，博尔曼对他还是有一定的好感；同时，博尔曼也为自己的懦怯感到羞愧，颇长时间以来，自己几乎老是心虚地躲着他，因为格纳尔老爱讲一些种族优越的言论。每当这时，博尔曼都会不由自主地退缩逃避。这次博尔曼决定不再逃避，他博尔曼不相信一个人大脑里除了政治和种族就没有一点别的东西——

“元首说我们德国新的高炉生铁产量将超过2000万吨，到时候我们德国的工业和军事都会……”在格尔纳充满期待和自豪的语气里，博尔曼开始觉得自己的同学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恩！我想，到那时我们德国的钢铁产量一定可以赶上美国。”博尔曼淡淡地微笑从容而淡定，他终于可以自如地和普通同学一起交流，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项重大的进步。不过德国的钢铁产量要在5年内超过美国……博尔曼想了想他所熟悉的那位帝国钢铁工业未来的继承人，额角莫名其妙地流出了一滴巨大的冷汗。

所有的德国人都在期待着德国未来超越美国的钢铁产量，而德国钢铁帝国的继承人却为了一根狙击网罩上的木片心痛得变颜变色。要是眼前这位格尔纳同学知道了——这位伟大的继承人现在脑子里没有铁矿石，没有焦炭，没有航运，更加没有融资方案和信贷资本。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坚定地对德国钢铁工业的未来抱有信心。

在这种有趣的思考中，博尔曼盘子里那些难吃的东西似乎也开始变得可口了。

“嘿！看看那是谁？203宿舍的那些笨蛋……”一片快乐而轻蔑的挑衅声打断了博尔曼的思考，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对面刚刚坐下来一群同样是一年级新生的学员，为首那个栗色头发的家伙似乎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却想不起名字。

“别理他们，这帮Schleifer（打磨工）的走狗！”格尔纳尽管语气中充斥着对那些人的不屑，但是低低的声音却暴露出他心中的忌惮。

“打磨工？”博尔曼对扑面而来的轻蔑和嘲笑似乎没什么感觉，但却对格尔纳嘴里的那个“打磨工”产生了兴趣。

“就是那个每次都找你麻烦的克劳尔伯格！”格尔纳在说克洛的名字时，似乎每一个子母都是可以用来咀嚼的。

“为什么要叫他打磨工？”博尔曼更加忽略了一旁讥讽的人群，他实在对打磨工这个名字的由来太好奇了。

“天天热衷于bimsen（德语：抛光；德军中的意思是严苛无比的训练）的家伙，当然是打磨工！”

“bimsen？”博尔曼的好奇如海浪般对着格尔纳扑面袭来，由于自己一直游离于集体的边缘，他对这些在军队中早已使用的滥俗的俚语实在太陌生了。Schleifer、bimsen……果然自己要想隐蔽在普通的军校学员中，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太多。

“就是说克劳尔伯格那家伙像个魔鬼一般的在训练我们……”格尔纳惊讶于好友的无知，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军校的友谊之路终于有了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