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海三中。
通告栏前挤满了各个年级的学生。
“我说什么来着？光头能是平平无奇的好学生吗？一看就是刺儿头！”
“我靠……贴吧那篇文写的居然是真事啊！”
方茧在半圆圈的最外围角落，拼命踮起脚朝里边望，又听到前面的人说：
“什么文？”
“两周前新开的连载贴，那文笔，那故事，和它比，之前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凌晨更新，写的就是光头被通报批评，这不今天就看见了！”
“真的假的……凑巧吧？通报批评不是刺儿头的标配剧情嘛？”
方茧费了半天劲，只看到通告栏上贴着一张黄色的打印纸，最上边用醒目的粗黑字体印着“通报”俩字，往下的名字根本看不到。
其实她知道，被批评的就是他们口中的“光头”，高二七班的付籽。
但她还是想自己确认，真切看到这个名字在她生活中存在的证据。
算了，等人少一点再来看吧。
她低着头离开人群，走上离自己班最远的东侧楼梯。
*****
“好了没？”付籽敲了敲厕所门，不耐烦道。
里面传出来一个兴奋的声音，“有了有了！出了！”
付籽眼角抽了抽，捂住鼻子，“不要给我直播你的拉屎进度，我不感兴趣。”
王筱鹤根本没理她，在里面痛哭流涕，“一口气更新了三个视频啊，三个啊！Venus！我的女神！！！”
付籽翻了翻白眼。这货每周追一个国外占卜博主的视频，不看周运势、月运势、季度运势和年运势就活不下去，一旦在网购平台看到什么绝版的、限量版的塔罗牌就立刻下单给博主邮过去，愣是在近百万粉丝里给自己砸成一个头号fans。
付籽摇摇头，再次觉得每个人的世界真是差异巨大。
“诶，别怪我没提醒你，边蹲坑边看手机容易得痔疮。”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付籽赶紧咳嗽一声，敲门道：“快点儿，马上上课了。”
这是她俩约定的暗号，一旦有人进来，王筱鹤好立马把手机收起来。
她这个倒霉手机原装的耳机坏了，怎么都配不到合适的。静音看吧，她又着实想听她女神的声音。外放着听吧，又怕碰见老师或者打小报告的。
听到里头的人利索关了声音，付籽叹了口气，心说妈可不伺候了。
她自己还摊了一身事儿，哪有功夫搁这儿当厕门神呢。
这边方茧刚一拐进厕所，就看到付籽在最里侧站着，一件宽松的红色卫衣松松垮垮挂在瘦削的肩上，显出来两条平直的线。
对方抬起头朝这边瞄了一眼，随即敲了敲手边的厕门，一脸不耐烦。
兴许是感受到她愣住的视线，付籽朝这边走过来，一边强颜笑着，一边问：“是秦主任让你来叫我吧，我这就过去。”
方茧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身边一阵风卷出去。
“我……不是……”
还没说几个字，走廊里的喇叭就配合地响起来，“高二七班付籽同学请立刻到教导处。”
方茧探出头去，看到付籽已经晃悠悠走到楼梯拐角了，还边走边穿上了校服外套，好像早就知道秦主任要叫她过去。
方茧默然垂眸。
果然不记得了。
也是，谁会记得她呢？不当透明人就不错了。
这时候，最里边的门“砰”一下弹开，王筱鹤顶着一头新鲜的鸡窝卷走出来，探头探脑道：“咦？我付妈呢？”找了一会儿见没人影儿，就嘀咕着出去了。
方茧当空气当习惯了，瘦小一个放哪儿也不占地方，不说话也没人要问，就这么飘飘忽忽活了十六年，也没觉得怎么。
可今天……
她往镜子前面挪了挪，看到自己慢慢烧起来的脸，赶快接凉水冲了冲。
可今天，这种透明感让她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干脆没存在过才好。
她伸手想从口袋里拿纸巾出来，却碰到一个小盒子。
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她本来想找付籽道谢，顺便送这个给她。她还想解释那天化着浓妆出现在“黑街”的原因，不想付籽误会她什么。
那天罗泳他们话说得很脏，万一付籽……
等等。秦主任找付籽……是因为那天的事？
方茧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如梦方醒。
“笨死了。”她居然这才想明白。那张通告她没看全，不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置。她知道罗泳那群人嘴欠得厉害，万一让付籽处分退学……
*****
方茧跑到教导处的时候，外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了。
有几个胆子大的伸长了脖子扒在后窗上，时不时给旁边的人传递最新情况。
“我靠，光头给跪了！”
“啥啥啥？怎么就跪了？起开我瞅瞅！”
“跪了”两个字戏剧性地展示了力量对比状况，搞得大家都以为付籽认错了。
“跪个锤子！你没看见光头旁边那人吗？”一个男生缩回脖子来压声道。
“啥？……哦哦，那个，那个大叔……咋了？”
“光头她哥啊！她们家不是那个什么嘛……”
这个消息把一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看着说话那男生挤眉弄眼。
有人推他一把，“啧，那个啥啊？你叽叽歪歪的干啥？”
男生挤牙膏似的小声挤出三个字，“黑……□□……”
一时间，挤在一起的小兔崽子们都沉默下来，认真消化着这个信息。
“你这是哪儿听来的啊？”有个学生压低声音问。
那男生神秘兮兮道：“我好几回在校门口看见光头上了一辆名牌车，有个挺壮的男的开车，戴个墨镜，忒像打手！”
这细节一补充，所有人都若有所悟。
□□小妹主动认错……怪不得人家有实力，真是能屈能伸。
这时，不知谁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一下，搞得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声音并不大，但是对于正在脑补剧情的青少年来说相当刺激。
循声看过去，只见笑的人是个白白瘦瘦的女生，长长的马尾，但细得一把就能攥住。见所有人都看过来，女生有些惊讶，下意识拿宽大的校服袖子捂住嘴。
好在下一秒就有人报告最新情况，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回去了。
方茧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脸上烧起一片红色。
听到他们说的话，她情不自禁想起她眼里的付籽，平日里吊儿郎当、视校规校纪如无物，还在校外拿破酒瓶子威胁同学……怪不得，所有人都对她好奇得很。
要说她们家真是什么□□的……她倒是也不意外。
倒是突然笑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边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大叔”付粥黑着一张脸，“□□小妹”付籽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眼睛里挤出几颗眼泪。
秦主任嘴唇动了动，手在空中虚划了划，到底也没想清楚是先劝左边，还是先安慰右边。
以罗泳打头的四五个男生结结实实愣住了，连带旁边几个家长也呆住。
原本气势汹汹的一帮“原告”，此刻愣是没了词儿。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这孩子……有话好好说！”
秦主任扶了扶金边眼镜，上去就要把付籽拉起来。
“您别管她！”付粥一声低喝，生生让秦主任刹住脚。
刚伸出去的手慌忙抖了一下，秦主任差点儿被自己的高跟鞋绊着。
紧接着地上那位就开始哭，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秦主任揉了揉太阳穴，心说怪不得昨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先是罗泳这几个孩子的家长连夜打电话来，说是被同校的一个学生欺负，还拿碎玻璃威胁恐吓，吓得回家之后一个个惨白着脸，好歹才问出来怎么回事儿。
这不，今天一早就找到学校来，当即让她把对方家长也叫来。
问清楚了，这恐吓人的就是一小姑娘，还瘦得风就能吹倒似的……
正要质疑，这帮孩子里的一个掏出手机，调出来一张高斯模糊的照片，里面有个人影依稀能看出来是光头，手里还举着绿色的啤酒瓶子。
秦主任抬头看了一眼这小姑娘，对方光洁的脑壳还反射着办公室的灯光……
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再加上旁边一帮小兔崽子声泪俱下。
四五个家长也齐刷刷对付籽指指点点，大有对方不退学这事儿就没完的架势。
没过一会儿，小姑娘的家长就到了，说是她哥，一进门就沉下脸来一通骂。
然后这姑娘就啪一下坐在地上开始哭。
一个骂一个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秦主任扭过头去冲一个打扮贵气的妇人苦笑道：“罗泳妈妈，您看，这孩子已经知道错了，兴许是小说看多了，昨天和这帮孩子有点小矛盾，闹着玩呢……我回头再教育教育，您几位消消气，咱们商量着解决……”
罗泳妈妈挑了挑下巴，不情愿地撅着两片儿鲜红的嘴唇。
“哭两声也不代表该有的惩戒就能免了，我们孩子可是吓得不清！”
说是说，语气倒也没有刚来时那么硬了。
“主任您看怎么解决，要么让她在家反省一周，我全力支持您的决定。”
付粥说道，扭头看了付籽一眼，后者正冲他眨眼睛。
秦主任犹豫了几秒，“行，那就以停课一周为警示，付籽同学在家好好反省！”
那边儿几个家长互相看了看，显然是以罗泳妈妈的意见为重，后者也是被哭烦了，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算是放过去了。
看这情况，付籽一个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痕，向秦主任弯了个九十度腰，“谢谢主任，我一定深刻反省，痛定思痛！”
罗泳几个人眼睁睁看着付籽被放出去，一脸“放假了”的快乐，就差哼着小曲儿了，一时间悲愤交加。但想到他们几个混出去玩儿，昨天还编了个谎，说一起去晚自习室讨论习题，又怕先露了馅儿，也就没再纠缠。
临出门儿的时候，罗泳给那几个递了个眼色，八三和300名他们都知道，这是“到时候群里讨论”的意思，绝对还要想想怎么整这个光头。
今天来这么一出，简直把他们几个当猴儿耍！
各回了各的教室，都悄悄掏出手机来，点开“大佬和他的小弟们”群聊，一时间表情包刷了一屏。
“靠！这女的什么意思，玩儿呢！”
“就是，都给老子整懵了，搞得她才是受害者似的……”
“啧，我看她哥倒是挺恐怖的，说不定回去给她打一顿。”
“……”
“行了行了，稍安勿躁！”
罗泳发言，一群人这才安静下来。
“泳哥，你说咋办！”
“对，怎么整她？”
罗泳盯着屏幕出神，很恶心地冷笑了一下。
“今晚放学别走，我有个大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