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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滑板车与磁悬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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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啦?”付籽不好好坐车,伸长颈子去看付粥的表情。

付粥没说话,拿胳膊肘怼了她一下,让她坐好。

最近不知道是长个了还是怎么的,付籽老觉得她哥这老电驴忒小。

付氏兄妹刚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上演了一场大戏,付籽暂且当作她哥还没从角色走出来,目前正在情绪切换的过渡期。

她知道付粥是有点儿生气的,但不是气她闹事。

呆了一会儿,付籽同学又戳了戳付粥的背。

“哥?”

付籽同学打十二岁左右就开始连名带姓叫她哥了,“哥”这个字也是好几年没怎么正经叫过了。

别看平常她牙尖嘴利的,就怕她哥沉默,她一肚子话都没法说。

付粥没说话,好半晌,才哑声道,“哥是不是太自私了?”

声音本就不大,一半被裹在风里模糊不清。但她还是听到了。

付籽一愣,感觉心像是被紧紧攥了一下,鼻子一瞬间酸得有点麻木。

一时间,她肚子里准备好的一沓解释,都在腹稿上漫漶不清了。

正月里的风大得离谱,卷着一地塑料袋、碎纸片、断枝草桔在头顶呼呼喝喝。

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谁也听不清谁。

要是能下点雪就好了。付籽心想。然后趁机缠着付粥去吃顿火锅,出一身汗。

最好下得脚踝那么厚,白花花把所有东西都盖住。这时候,你要正着走,地上就是正的样,你要倒着走就是倒的样,全凭你说了算。

她一直没吭声,抱着这样的愿望,从后面抱住她哥的腰,默默把头抵在他后背上。尽管这些年她哥肚子上存了好些赘肉,她也不嫌弃。

她感觉到她哥脊背微微一僵。

*****

“郝医生,情况怎么样?”

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推了推圆片眼镜,皱眉道,“说实话……我们依然不能确定核心病因,不能确诊……但可以看出,四肢的局部麻木症状很可能向躯干扩展,很可能就是两三个月的事。”

付粥盯着面前的检查报告出神,上面一堆看不懂的指标和数值仿佛天书。

郝医生尽量把语气放缓,安慰道,“小付,你先别急,首先扩散只是概率上的可能趋势,不是必然的……再者,我半个月前给你提出的方案二,那个新研发的药很可能对症效果要高于目前用的这个,机会还是有的。”

实际上,她也没有把握,更不能给出太高的期望,她见过太多被希望点亮又被现实浇灭的脸了。

付粥明白她的好意,但是也读出来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目前给付籽用的药几乎不起作用了,高耐药性使他们不得不转求一个更昂贵且稳定性尚未得到足够测试的新药。

两三个月……

付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问道,“是不是……应该让她停学了?”

郝医生缓缓点头,“我建议最好是这样,未来如果发作频率提高,在学校的危险性肯定比在家大,各方面都不好照顾。”

付粥还没回答,就听见另一边办公桌上的男医生“啧”了一声,嘟囔道,“这种情况早在发病前期就该退学了,拖到现在,那孩子能好受吗?”

郝医生立马飘了个眼刀过去,对面还不知不觉,阴阳怪气地抬着下巴。

郝医生抱歉地笑笑,“我知道,上学也是小籽自己的愿望,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不和同龄人在一起该多难受,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你们再好好沟通沟通……新药一旦投入使用,我立刻联系你,我们再商量新的治疗方案!”

付粥没说话,朝郝医生鞠了一躬,推门走了。

刚一出门,手机就亮起来了。

他晚上一下班就跑到一院来,连饭都没顾上吃,这要是老孙叫他回去干这干那,他当场就关机装死。

结果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

“喂?”

“哎,你好,是付籽的哥哥吗?”

*****

被教导主任叫到学校去,付粥甚至有一丝释然。

三年前,付籽才上初三,查出来这个破病的时候正是犯中二、青春期和少女心泛滥的综合征时代,堪称是他做“家长”的历史上一段艰难的战斗岁月。

他当时就有心让付籽停学在家养病,但那时候四肢麻木的症状不仅是局部发作,而且频率还比较低,基本不算影响正常生活。再加上付籽强烈抗议,说她不想十几岁就做个病娘娘让人伺候,坚决不同意停学。

付粥也知道,这孩子需要点活泼的生气儿,需要知道同龄人都在干什么、谈论什么、玩什么,需要参与正常孩子应有的青春,而不是被看作另类。

付籽是个人精这一点,他哥打她还在床上爬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综合各方面考虑,付粥也就尊重她的意见,让她正常升上高中,直到现在。这家伙第二天就去理发店给自己剃了个光头,以头明志,誓与疾病抗争到底。

他虽然表面上照旧骂了她一顿,背地里其实真心觉得这丫头比他坚强。如果换做是他,他绝对哭哭啼啼,怀疑人生怀疑一切了。

于是,这傻姑娘一方面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个“病人”,另一方面又以她反光的脑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前后好几次被人抓着手问“化疗肯定很难受吧……”,她还和人家一起眼泪汪汪。

停学一周,实际上并没有解决问题,他这么提议也不是想小事化了,只是需要时间想想怎么和付籽说。

*****

到家,关上门。付籽跟在付粥屁股后面,快要给她哥憋死了。

付粥同志文字水平一流,这沟通能力是真的令人捉急。平时正常的时候三句必有一句使用嘲讽技能,关键时刻又塞了个秤砣似的蹦不出话来。

她颠颠地回了自己屋,把砖头一样沉的书包扔到床上,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付粥没理她,去厨房不知道乒乒乓乓做什么拿手好菜去了。

“今天不知道是西红柿炒鸡蛋,还是鸡蛋炒西红柿……”

她小声嘟囔着,把两条胳膊举起来,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血液从指尖往下流。

然后是一股麻木感,如同一串串蚂蚁排着队在她胳膊上进行绕柱仪式。

她把厚卫衣脱掉,只剩下个小背心,两条手臂上蜿蜿蜒蜒的白色疤痕就显露出来。她挨个摸了摸,有的已经淡去不少,几乎看不见了,有的还略有凸起,像一条没眼没足的白虫,给做成了永远的标本。

等剩下的缝隙都被“小白虫”填满了,她就该差不多了吧。

这个想法一瞬间让她自己怔住了,随后又突然生出一种很别扭的畅然感来,几乎算是一种解放了的自由感受。

她又想起三年前,她刚得知自己得了种没名字的怪病,医生没见过,现代医疗束手无策,只能饮鸩止渴似的靠一种药片控制麻木症状。那段时间她整天脑子都是嗡嗡的,有时候看见付粥嘴在动,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时候,她讨厌的成堆的习题试卷突然变成乱码,怎么看都看不懂,好像从来没学过。那时候她脑子里的头一个想法是——中考怎么办?

不能考的话,那她三年不是白学了?古诗不是白背了?小映老师的数学课不是白补了?她起早贪黑吭哧吭哧的那些日日夜夜,不是给狗吃了?

自己小时候居然这么傻逼?人都要挂了,还担心祖坟飘不了青烟呢。

想到这儿,付籽几乎要笑得卷起肚子来。

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扭头拍了拍书包。这东西,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了,她的目的一下从“上课-做作业-考试-升学”变成“活着”,从苦大仇深的学生转换成“给自己剩下的人生找点刺激”,那简直是脱胎换骨。

她再去学校,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心想这群傻子,何苦来的。

兴许是一下没了过分的压力,之前成绩中上游的付籽,到了高中如同从滑板车跳到了磁悬浮,居然升到了前几名。当然,付粥也成了教导主任的常客。

自从接受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人生信条,付籽同学如入大彻大悟之境,非偏锋不走剑,非逆水不行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个机灵乖巧的小姑娘变成一铁齿铜牙、目无界限,上蹿下跳的小刺儿头。

付籽不痛不痒地回顾着自己的光辉历史,在床上笑成一团,丝毫没注意到门外他哥比锅底还黑的脸。

付粥几乎是拿眼神把付籽押到餐桌旁坐下的。

一坐下,付籽刚要上手抓筷子,就听见她哥“咳”了一声。

她瘪了瘪嘴,把手撤回去,等候发落。

付粥冷着脸,虽然没有刚才在办公室那么夸张,但也颇有警示力。

“晚上将近十点,你跑黑街去干什么——这个,暂且不说……”

不说?付籽心想。那说啥?

“六个男生,四个十七岁,两个十六,虽然都一副怂兮兮的样儿,但也平均比你高半个头。但凡有几个发起疯来,我也未必按得住,请问付籽同学,你哪来的自信拿着啤酒瓶上去威胁人家?”

付籽缩了缩脖子。

付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叹了口气。

他之前还想不通,怎么这个瘦脚伶仃的倒霉丫头突然转型成为小流氓,不顾自己那点儿重量级和战斗力,整天在学校一副“看不惯我来打我试试”的欠样儿。

后来到学校喝茶喝多了,他才终于觉出一点儿隐秘的根底来——这丫头就是在“找事玩”,而找事的根本还是要点儿东西来“刺激”。

刚开始治疗那会儿,付粥每个月都要带她去医院放血,算是疗法的一种。当时他就特别关注付籽的精神状态,但看不出任何害怕或是忧虑,她甚至还觉得针刺很刺激。但后来刺多了,也就麻木了,和吃药一样稀松平常。

她不哭不闹,十分平静,付粥就劝自己把心落肚子里。

不知不觉都好几年过去了,他几乎以为下一步顶多就是操心高考啊早恋啊之类的问题,除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了。

付粥盯着她沉思的时间里,倒霉丫头已经垂着涎,看着面前的青椒炒肉丝和香干竹笋有一会儿了,脸上颇有“就是换成锅刷子都能吃”的慨然就义之色。

不是西红柿炒鸡蛋,也不是鸡蛋炒西红柿,这已经是人间难得了。

不能待会儿再骂么?

付粥:“……”

挥了挥手算是默许。

付籽省去三跪九叩之礼,在心里“阿门”一声谢过全世界的神。

立刻把一个肉片塞到嘴里。

嗯?居然还挺好吃?

她一边扒拉饭,一边狐疑地瞄着付粥。

这老男人该不会偷偷去上了个厨艺进修班吧?这岂止脱胎换骨?

正在小米粥同学玩命扒饭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听她哥道,“张芸莲让你去国外疗养吧?你收拾收拾,放假就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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