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一直不说话，罗泳心里开始嘀咕。他怼了一下旁边豁着公鸭嗓大叫的八三，把对方的头从战线上拉过来，糊在自己电脑屏幕前。
“怎么着，这家伙没反应，什么意思啊？”
八三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战况，这才皱着脸瞟了一眼屏幕。
“还能啥意思啊哥，等你谈条件呢嘛！”
罗泳瞪着小眼睛看他，一脸不屑。
“什么条件？我免费给他提供素材，他还跟老子谈条件？！”
听这话，八三笑了，“话不是这么说泳哥，咱们给他素材，是想让他按咱们定制的剧情写，跟你自己拿料子去裁缝店做衣服一个道理，不还有个手工费嘛！”
这么一说，罗泳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八三这么一分析，也被自己说服了，顿时对这位“辣味小米粥”起了兴趣。
又往屏幕前一凑，仔仔细细看了看对方的ID信息。除了闪烁着尊贵气息的红色ID字符外，一张头像也很显眼。
那是一片血红色背景，上面用细细的白线勾勒出一只手的形状。
这个头像，怎么那么眼熟？
八三疑惑地盯了几秒，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泳哥，你瞅这家伙头像，有没有觉得挺眼熟的？”
他往后撤了撤，拿手指点住屏幕上的红白头像。
罗泳狐疑着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什么抽象艺术？老子没见过。”
“泳哥，这家伙有点儿东西，可以一起混，你问问他是不是咱校的？”
罗泳一把推开他的胖头，“起开，正经事儿还没说呢！”
说着，沉吟了一会儿，打了一行字过去。
*****
“这是在光头座位下面发现的，我跟了她几次，每天课间操她都躲到西楼后边小花园里吃这玩意儿，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
“我让人查过，这‘索必平’是治那种病的……”
“我们只想在接下来的文里看到这个，别的你可以自由发挥……”
“效果好的话，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什么典藏款皮肤、最新的球鞋、游戏机之类的都可以……”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哦，前天上线的那个‘光耀紫巅’不行，那个我已经买了，不能有人撞。”
付籽：“……”
有钱人的格局说大也大，但不完全大。
她嘴角抽了抽，打了一行字过去。
“好说，只是这‘索必平’到底是什么药？我什么都查不到。”
对面顿了几秒。付籽盯着自己对话框里闪动的光标，心里有些发紧。
不一会儿，对面又发来消息。
“这你都不知道？治精神病的啊！”
付籽：“……？”
一颗心咣当落在肚子里。
她万分无语地嗤笑一声，感觉自己对这帮人的智商期待过高了。
以为他们能对“那种病”有什么创新呢，结果还是污名榜前三的“精神病”。
她扶了扶额，戳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上去。
“怪不得……可是你怎么知道这药是光头的？再说，万一人家那药瓶里装的是青少年钙片儿呢？”
对面明显顿了一会儿。
“你们不会还提取了指纹，做了药片的成分检测吧？”
她又立马补了一句上去，后面加上一个“抱拳”的表情。
好在对面好歹是九年义务教育熏陶下长大，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点13数的，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刑侦片逻辑带偏。
“那怎么可能……我就是在她凳子下面捡的，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你看她每天那神经样，不是精神病是啥？再说，就算不是她的，也可以是她的……”
付籽：“……”
好一个逻辑清晰理直气壮。
不错，现在这个媒介时代，他们青少年群体早早就掌握了语言这个武器，认识到语言、信息、舆论有多厉害了。
可以，既然这样，就等着付老师给你们再上一课。
付籽揪了揪自己的红色鬓角毛，微微勾起了唇角，细瘦的手指搭在键盘上。
“有道理，事情就这样办，等着看更新。”
“哦还有，我要一对儿这个SHAYU66s款的拍子，4U，一红一蓝，不用绑线。地址我待会儿发你，2月18号前送到就行。谢啦。”
对面罗泳点开发过来的图片，上面有一对配色还挺高级的羽毛球拍。
没想到这小米粥毫不客气地接了他的offer，张口就要。
他对羽毛球的认知还停留在小区露天的健身广场，大爷大妈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心说这拍子不都是超市20块就买一副吗，是球鞋皮肤游戏机不香了吗？
他眯缝着眼打开网页，输入SHAYU66s，登时愣在那儿了。
66s是国外高端运动装备品牌SHAYU今年最新的羽球拍系列，主打全能平衡，图片上的型号是这条线里一上市即成经典的“Doctor-治愈者”，被粉丝爱称为“道客”。出厂价1788，亚洲只发售1000支，现在各种渠道流通的货，价格已经炒到2300左右了。对于rmb玩家来说，早就通过首发渠道把新玩具搞到手了。剩下那些望洋兴叹的，也会忍痛骗自己买个1500左右的“特价”莆田高仿过过瘾。
2300倒不算是个多大的数目，罗泳心想自己游戏账号里随便几件皮肤也差不多就到这个数了。只是他从来没想到玩个羽毛球还能整出这么多花来。
再往下划一划网页，有好几个帖子盘点了全球最贵的球拍，其中有几个是国际知名大牌的联名款，都上万的价格。
“汽车、化妆品、房地产……这他妈都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破联名啊？！”
饶是他作为有钱人的格局也不太理解了。
虽说数目不算大，但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要从爸妈口袋里一口气搞万儿八千也不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再说，毕竟是白给了别人，怎么说心里还是不舍得。
他上周盯上的那款预售球鞋还没到手呢……光头他妈的值这些钱么？！
思忖良久，罗二代终于拧眉咬牙敲了一行字。
“行是行，可这不是限量版吗，我去哪儿给你买啊？”
对面像是就等着他这一问，立刻回道。
“@YGY一条咸鱼儿，搜这个博主，他今晚有一场直播，正好会卖一对儿。”
*****
敲诈完富二代，付籽同学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扭头朝网吧大厅看了一眼，刚进门时候那群弓着背趴在屏幕前的人没什么变化，也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红毛杀马特。
她压了压帽子，拿起桌上放着的手机，朝二楼洗手间走过去。
一边上楼一边给付粥发了个消息：饿了。
这时候是下午两点多，付粥还没找她，看来是也没回家。
发完消息才看见下边有个小红点，是小映老师。
小籽，下周期末考，你复习得怎么样？这周安排了一次摸底测验，你没参加上，我把卷子拍给你，你做一做，期末出不了这个范围。
后面是一连串图片。
难为小映老师高三数学组组长特地跑去要了高二全科的卷子。
好滴，谢谢小映老师！
她发了个原地转圈圈的小兔子过去，还开心地咧着嘴。
转个屁。她在卫生间门口停下来，揉了揉眼皮。
她心里的小兔子早就躺平装死了。
在家思过一周，刚一复学就要期末考，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嘛？？
干脆装疯算啦，那个sb罗泳不是说她得了精神病吗？有何不可呢？
心里轰隆隆一万只草泥马跑过去（这是什么古早网络用语啊喂！），正要平复心情去拉卫生间的门把手，突然余光瞥见了一抹淡淡的紫色。
转头过去，看见靠近卫生间转角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瘦小的女生。
女生扎着长长的双马尾，靠近耳侧的头发上别着一对儿紫色的小兔子发夹，脸上戴着白色口罩，上半身微微向电脑倾着，正入神地盯着屏幕。
二楼都是“午夜追击”的常客，一个个吞云吐雾旁若无人，女生被呛人的烟雾包裹着，双眼有些微微泛红，还真像个白白净净的小兔子。
有点眼熟。
她突然有点好奇，这小白兔子来网吧能干什么呢？
付籽收回手，绕过楼梯口走到她身后。
这家网咖配的都是高清曲面阔屏显示器，基本上不注意一瞟就能看到任何一个人在电脑上干什么。所以，她不用往前伸脖子就能看到她在看什么。
令付籽意外的是，屏幕上不是游戏，不是番剧，甚至不是日记文档（？）……那是一个全英文的网站，没有站名，没有logo，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导航栏。
导航栏很正常，就是常见机构网站的内容，主页、机构设置、团队介绍、新闻报道、关于我们、联系我们之类的。下面是一张大图banner，图上似乎是个度假区，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丛丛错落有致的花草环掩着一幢棕色的建筑。建筑拍的不是正脸儿，也没看到任何带有名称的牌子。
除了一张图，主页下面再也没有其他信息。
这是什么极简风啊？付籽不自觉往前倾了倾身子，想把底下那行小字看清楚。
不料，小白兔子恰好往后一靠，俩人“咣”一下碰一块儿了。
付籽第一反应是去按帽子，她那假毛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不好玩了。
小白兔子则“噌”一下站了起来，捂着脸惊恐地扭过来。
待看到面前这个红毛杀马特的脸之后，小白兔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你……付……付籽？”
要不是离得近，这细弱的声音在周围一片吵嚷声里根本听不清。
付籽直起身，伸手一下将小白兔子的口罩勾下来。
待看清她的“真面目”，付籽笑道：“果然是你。”
方茧下意识地想去遮脸，同时又想遮住屏幕，一时间肢体动作十分紊乱。
见她这么慌乱，付籽觉得有点好笑。
“你带上口罩吧，我就确认一下。”说着，绕到椅子前面一屁股坐下去。
这个距离才看清了页面最底下那行声明的小字，只见技术支持来自“渝江市智满科技”，是通篇英文中唯一突兀存在的中文字符。
这网页上是什么地方这么神秘？还是个本地公司搭的。
她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只是单纯对这个网站的出处有点好奇。
方茧见她自来熟似的一屁股坐下，几次伸出手想拿鼠标把网页关了，又被付籽打断了，一时间煞白的小脸憋得通红。
“这什么神秘组织？看起来挺有意思啊。”
红毛杀马特对此浑然不觉，扭头问。
方茧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不自在地笑道：“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我本来要搜班会用的资料，不知道怎么就点进来了……都看不懂……”
看不懂？那刚刚谁搁那聚精会神地研究了半天？
付籽朝她看过去，白兔似的一双泛红的眼睛微微闪躲着。
“哦……这样啊。”
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杀马特爱护祖国美丽花朵的雄心噌一下燃起来了，不忍心再追问下去，站起身把座位还给她。
这时候，她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付粥：人呢？
付籽眼皮一跳，赶紧把手机收到口袋里，朝方茧挥了挥手。
“那你继续查资料吧，我先走了。下周一见！”
说完就插着兜噔噔噔下楼去了。
方茧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没憋出来一个字，红毛就已经风似的消失在楼梯口了。只是回想起刚才突然出现的酷似少年的女孩，心还不由得一阵跳。
她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又很快离开。
“下周一见。”
在愣神儿的间隙，方茧在心里默默又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灵光一闪，咀嚼出一股异样的味道。
她的意思是，期待下周在学校见面吗？
少女猛地抬起一直垂着的眼帘，感觉一股热气涌上了心口。
“靠！忘上厕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