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叮咚”一声提示音,付粥下意识想起“陶然忘机”那张中老年头像。
李力程满怀希望去求张家玺,陶进缨自然也会知道这事儿。之前陶进缨给他推荐导师的时候说了很多话,好的时候还没请人家去,现在出了事,不挪窝地又找到他导师头上,任谁听了也觉得可笑。他心里自然也是别扭。
不过现在他不必再管这套书的事儿,也就没什么理由再问。
饶是如此,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周猪头”发来短信。
热搜消息是不是你给姓罗的女人的?可以啊你,见色就忘友!
付粥一边走一边看消息,不一会儿出了出版大楼。
他拨通“周猪头”的电话,仰头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黑色塔尖。
喜梁寺。在他、周选和罗钰茵还上大四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去烧过香。寺庙里有座塔,傍着附近的一座小山,在市中心这边也能遥遥望到。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接通,对面闷着不说话。
付粥觉得有点儿好笑,“怎么了周大少爷,我怎么就见色忘友了?”
周选这个玄乎的胖子,从喜梁寺出来碰着个算命先生,人家说他这一辈子就是“虚实”二字纠缠,虚要压过实了,就是个醉生梦死空中楼阁的结局,实要压过虚了,就容易遭人排挤算计,须得虚实相济,把握好平衡。
“人家大师真是一针见血!凡事都得平衡……”
从此,他给自己设计了两个身份,一三五是认认真真玩乐的“破折号”,二四六是兢兢业业工作的“周选”,周日则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
这会儿“周选”不得不认真工作,也难怪有点儿小情绪。
那边磨蹭了半天,嘟囔道,“大米粥你别跟我打哈哈,怎么你前脚问完我姓赵的事,后脚他就上热搜了?不是那疯女人去找你的时候你告诉她的?”
这么一听,付粥算是明白了,周大少爷这是没抢到独家闹情绪呢。
他故作疑惑,“你怎么知道罗钰茵找过我?”
这么一问,对面微吸了一口气,讪讪道,“嗐,我不……不知道,我这不是猜的嘛!不过你这么一说,也不一定是她报的……”
二四六的周选这是实中带虚,完全没有一三五时候的气势。
付粥懒得和这虚假的胖子废话,“得了吧,咱们几个里除了你没人知道我住哪儿,你又把我卖了个什么好价钱?”
闻言,周选“哈哈”了一声,“你看你,咱们什么交情,怎么能叫卖呢……我是看她对你念念不忘,怪可怜的……”
付粥冷哼一声,全然当他说了一堆梦话。
“罗钰茵早就调到纪实版块了,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她来挖个什么劲儿?”
对面倒是来劲儿了,“听起来,你也不知道这事的内幕?你不是认得姓赵的那个小助理吗?能不能从他那儿挖点什么消息?”
付粥这才算明白周猪头的真实目的。
他没骑电车来,此时也不打算再打车,只沿着中心路往公寓的方向走。
听到周选说“小助理”,付粥微微一顿,嘲讽道:
“照你周大少爷的人脉,这点消息都拿不到?”
周选痛心道,“唉,主要是我一开始真没把他当回事儿,真是我嗅觉不灵了!你记得上回你问我有人盯他没有?这回爆料,就是在那白慈善家的局上。昨天那席面上都是什么级别的人物!怎么偏偏就把姓赵的一个拍着了?恐怕是个套哦!”
走到十字路口,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推车。
付粥走过去,对小贩比划了个“二斤”的手势。
“照你这么说,这背后水可不浅,人家小助理能知道什么?”
“怎么不知道?你可别小看秘书助理之流,许多不经意的细节都在他们眼睛里。”说话间,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总之,你有空帮我旁敲侧击问一下,不起眼的细节也不能放过啊!我要是能把这个大树根儿挖出来,回头请你国际游!”说着,就咔嚓挂了电话。
付粥嗤笑。什么年代了还国际游。
小贩把装好的栗子递过来,付粥付好钱,把热烘烘的栗子揣进怀里。
在路边愣了一会儿,又掏出手机来,犹豫着点开与“陶然忘机”的对话框。
周选的话还盘旋在耳边。这猪头虽然神神叨叨不太正形,拿到消息是不会瞎说的。他忽然想起那天陶进缨开车时的神情,说“负荆请罪”时隐约的笑意。
正出着神,手机一震。
“陶然忘机”发来一条消息。
学长,找张教授的人不是你吧。
不是问号,是句号。意思是陈述语气。
付粥手指抽了抽。
看来这关系户动作还挺快,转头就去找张家玺了。
他翻了翻表情页,戳了一个“白眼”发过去。
*****
没过几秒就收到回复。
陶进缨靠着会议室外边的墙,嘴角微微扬起。
回得这么快,学长该不会正要给我发消息吧。
又是句号。这不明明应该是个疑问句吗?
付编辑手指又抽了抽,忍住勒令他正确使用标点符号的冲动。
犹豫着,打下一行字。
赵寅量那边怎么样了?
信息刚发过去,付粥就有点后悔了。他本来想问陶进缨有没有受这件事牵连,但又觉得这么问显得太关切。所以把这么个模糊的问题扔过去,现在反而更奇怪。
陶然忘机可不这么觉得。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同门的小学妹抱着电脑走出来。
陶进缨正半靠着墙站着,修长的腿微微晃动,似乎在应和什么节拍。利落的短发在前额投下一小片阴影,额下一双眼微微眯起,嘴角满是上扬的笑意。
小学妹咽了咽唾沫,忽然觉得一下午的冗长会议也可忍了。
“小陶学长,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她凑过去,见陶进缨正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她的声音,陶进缨抬起头来,淡淡道,“报告结束了?”
“嗯!张老师刚作了总结,基本散场了。”
说到这个,小学妹忽然想起来什么,眉毛皱了起来。
“小陶学长,听说你把一作和出国名额都让给陈师兄啦?也太可惜了……”
听着小姑娘惋惜的语气,陶进缨突然觉得好笑。
“你替我可惜什么?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更需要的人,不是很好?况且陈师兄比我理论更扎实,更适合去深造。”
而且,我现在有了更重要的目标。他心想。
想着,陶进缨又打开对话框,戳了一个慵懒的小兔子过去。
见他一副淡然的样子,小学妹瘪瘪嘴不再说什么。
只是心里大叹: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她怎么就没赶上接这么好的“空投”啊……全系最有学术潜力的明星把走向大好前途的机会拱手让人,这是什么根正苗红好青年的狗血剧情啊喂!
陶进缨自然不知道她澎湃的内心活动,还沉浸在用表情包逗老年人的乐趣中。
没事。
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个侧躺在地上梳毛的小兔子。
紧接着,又是一句:昨天下午我就辞职了。
好啊。付粥自嘲。人家什么脑子,早就摘得清清楚楚了,还用你问?
一考察他自己的动机,就发现他也说不清是关心还是想探问。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
老年人付粥敷衍着发了个“ok”的表情,就把手机扔兜里了。
在这个网络流行语和表情包充斥社交屏幕的时代,“网络老年人”只会用软件自带表情,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同一个表情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意味。
所以付粥这样的老年人手机里没有任何表情包,看到那套白绒绒兔子的表情就很烦躁。陶进缨当然不知道这个,但他很擅长“嗅”出情绪。
第一条消息问得很克制。付编辑的意图大概并不在了解赵寅量的情况。他们这些校友都有自己的关系网,这种事大家恐怕早就组队吃过瓜了。再说,现在的学生很厉害,有蛛丝马迹怕是早就闲不住发到网上去了。
既然不是问赵寅量,那就是问陶进缨自己。
陶进缨点点头,对自己的流畅推理很满意。
对于他们出版社换专家的事,付粥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要么就是对这事的走向根本不关心,要么就是失去了关心的必要动机。
不管是哪一条,他们在这件事上的瓜葛算是结束了。
这种情况下还发消息问他,当然是因为——
关心他。
三五成群的人开始从会议室出来,陶进缨转身避开,上了电梯。
看着亮起红圈的按钮,他忽然有种把26层按钮全部按一遍的冲动。
后面有人跟进来,他敛起笑收回手。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响起。
抬手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光乐县”。
陶进缨瞳孔微微一紧,嘴角的笑意稍稍凝住。
“喂?”几秒后,陶进缨接起电话,语气平淡。
对面战战兢兢开口,“喂……喂?是……是缨子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