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芸莲让你去国外疗养吧？你收拾收拾，放假就去找她。”

听到这话，付籽当时差点被没嚼烂的肉噎住。

“咳咳……咳……什么……什么国外？”

她哥抬眼看她，几秒后，无声地笑了。

付籽被笑得有点发寒。

“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晚上跑黑街去干嘛，张行意都告诉我了。”说着，把手机屏幕转到她眼前，点了点。

屏幕上是张行意和她哥的聊天记录，一五一十都把她给交代了。

好你个张行意。付籽咬紧了后槽牙。两面三刀的大汉奸！

但是人精付籽早就练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本领，立刻确立了感情牌战略。

“哈哈，张行意那个吃里扒……那个笨蛋，劝不动他奶奶搬家，这不就求我来了么……谁让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到90岁老奶奶下到1岁婴儿都喜欢呢！”

付粥：“……”

他就一直不同意让付籽整天贴电视前面看，看看这都学得什么没营养的破词。

“哎呀总之，就是他让我去劝劝他奶奶，让她老人家从那个棚户区里搬出来。放着她孙子买的电梯房不住，偏要当咱那破地方最后一个钉子户……”

说到这儿，付籽突然停住，缩了缩脖子，“最后那句是张行意自己说的。”

付粥没理她，脸上看不出表情。

“然后呢，然后他就教唆你这个未成年喝酒？”

聊天记录里自然没有这一节，付籽松了口气，好歹发挥空间能大一点儿。

“我没喝…那些瓶子是奶奶收回家的，我看怪沉的，就拎走说想帮她卖……”

话一出口，付籽忽然想起来些什么，有点后悔了。

一抬眼，她哥果然正拿“要不要我现在把你举着碎酒瓶的照片调出来”的眼神瞅着她，看她还能freestyle到什么程度去。

差不离嘛。付籽心想。

一共四瓶，张行意那傻子一个人干了三瓶半，她就喝了一小杯而已。

正当她以为成功把话题绕开了的时候，付粥抬起食指敲了敲桌面。

“她派那小子去学校找了你好几次，让你去国外找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空气一下沉默下来。付籽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怕你再把那个笨蛋打一顿么……”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偷眼看付粥，见他表情有些古怪。

“她”就是张芸莲，她和付粥的亲妈。“那小子”，则是跟着张芸莲和她现任老公发迹起来的，现在负责管理他们在渝江的总公司的张行意。

付粥上大学前，他们一家一直挤在黑街后边的一片旧小区里。张行意爹妈早年得重病双双去世，只留下一个毛头小子和他奶奶相依为命。他们两家是邻居。

张芸莲一边拉扯自己的一儿一女，另一边常去照看与女儿差不多大的张行意，不是亲妈胜似亲妈。三个小的整日混在一起，不知道的以为是亲兄妹三个。

要街坊邻居说起来，倒是张行意这小子比付粥更像是张芸莲亲生的。

付粥刚过十八岁生日的头上，张芸莲突然通知一家人她要再婚，不顾大儿子秤砣一样又沉又黑的脸，兴冲冲地忙乎了一个星期，成功给自己嫁出去了。

现任是个比她小两岁的矮个儿男人，经营着一家颇有口碑的广告公司，早年从南方二线城市跑来渝江扎根，也算是白手起家。

按照张芸莲女士的个性，什么流行她试什么。那时候有个电视剧正火，讲的就是女主人公再婚重获第二春的故事。受艺术作品的启发，张女士不仅突破了“二婚”的道德枷锁，还赶上了姐弟恋的时髦，一时成为那一片主妇们谈论的焦点。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付籽整天忙着上蹿下跳，根本没所谓，付粥则铁了心要和他妈拧巴。再加上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行意，整天跟在张芸莲屁股后面傻乐，整个就是一小忠犬，根本不知道他哥的水深火热。

再后来，付粥单方面和张芸莲断了联系，从上大学开始就攒钱，再没要过她一分钱。张行意高中一毕业就被张芸莲领到现任公司里实习，现在正边读大学边学管理。那听话的劲儿，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

至于七岁的付籽同学，在被张芸莲理所当然地打包到行李里准备一起带走的时候，才突然醒悟，错愕地看看她妈，又看看她亲哥，奶着声音问了一句：

“不吃席，直接走吗？”

张行意：“对啊不吃吗？”

张芸莲：“……”

付粥：“……”

张芸莲心里一凉，怀疑这孩子七情发育有问题，立马抱上车，免得她反应过来看不着她哥再撕心裂肺地哭。

就这么的，付粥大学毕业找了工作，付籽就偷偷离家出走去找她哥。张芸莲也明里暗里对付粥软磨硬泡，奈何他比四年前更是油盐不进。长了四岁的付籽也再不能由她掌控，后来就干脆扔给付粥养着了。

提到张行意，付粥一般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毕竟被人家说不像亲儿子。

“亲儿子”张行意整天粘着付籽，付粥看着就来气。小时候也就罢了，后来付籽搬去和他住，他还是整天往学校跑，嘘寒问暖。

十六岁的付籽虽说剃了个光头，整天学得跟个刺儿头小混混似的，总体还算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姑娘。身材嫌瘦了点，却很展直，有点模特的底子。

张行意那臭小子今年也才刚满十八岁，一见付籽就笑得花儿似的。

付粥严重怀疑他居心不良。

有一次付籽生日，三个人去外面吃饭。两个人都喝多了，张行意挨着付籽，眼看着爪子就要揽住付籽的肩，被一头火起的付粥一把拎起来扔到一边儿去了。

从此以后，张行意再也不敢动手动脚，去找付籽都得戴个墨镜乔装一下。

所以说，张行意给她妈传话说要带她去国外，这要让付粥知道，不得再给张行意脑袋上来一拳？

张行意那个笨蛋憨是憨了点儿，倒也罪不至此，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付粥明显也是回想起那次的事，脸上一僵。

那可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正是他看谁都不顺眼的时候。

“谁打他了？我只不过拨了他一下。”

老男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站起来开始收碗筷。

好好好。付籽心道。您拨人家一下，直接给人拨地下去了。

付粥在厨房开始稀里哗啦洗碗，“不管怎么样，一到寒假你就出发，到时候那小子会给你安排行程。到了那边，你就听话接受治疗，学校的事不用想。”

付籽趴在餐桌上瞄他，见他神色如常。

但总是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五年以来，除了她查出那个怪病的时候，付粥让张芸莲和她现任丈夫来看过她，后来就一直是他跑前跑后带她治病，张芸莲给她转的钱他都另外存着，一分没花。怎么突然就松口让她去国外了呢？

不对。事出反常必……

“嗯？”

付籽打开门，一股炒香的味道飘到鼻子里，打断了一路上的回忆。

她踏踏啦啦穿上拖鞋，果然看见客厅茶几上放着一袋糖炒栗子。

正要扑过去，又突然想起来什么。

往后退了几步，藏在玄关，把红毛拽下来塞到了衣服里。

随后蹑手蹑脚向糖炒栗子进发，同时觉得家里的氛围很不对劲。

管它呢，先剥个栗子再说。

付籽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把一颗还热乎的栗子塞到牙间就准备咬。

“洗手没你就往嘴里塞？！”

冷不丁有声音响起，吓得付籽差点把栗子生咽下去。

“咳……咳咳……”

“你干嘛啊付粥，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付粥穿着松松垮垮的灰色家居服，一把把栗子袋提了起来，皱眉道。

“洗手去！”

付籽可怜兮兮地把嘴里的栗子吐出来，瞅见她哥一脸烦躁，嘟囔着站起来。

得，这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又来了。

据她观察，最近付粥的情绪非常变化无常，而且抽烟量明显增大。

虽然从不在家抽，付籽还是能明显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这个节骨眼上，要让他逮着张行意去学校找她，恐怕得给那笨蛋脑袋上开花。

她磨磨蹭蹭去洗了手，顺便回屋把红毛塞到衣柜里。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咕噜噜——肚子结结实实地响了一声。

中午没吃饭，本来已经有点儿饿过了，一闻到栗子香味又给勾起来了。

付粥正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一看餐桌，付籽同学腿都软了。

虾仁腰果炒西芹、糖醋小排、香煎小黄鱼……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是？

付籽狠狠吞了吞口水，两爪啪嗒一声落在餐桌上，就差伸舌头了。

“不对啊付粥，离你生日还有一个月呢……挪到今天过啦？”

付粥没理她，“拿碗筷去。”

付籽乐颠颠去厨房取了碗筷来，毕恭毕敬地分给两人放好，朝付粥欠身。

“请大当家的上座。”

付粥瞟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三盘菜就把你驯服了，又跑出去干什么亏心事儿了？”

付籽含糊地“唔”了一声，第一筷子先瞅准一块小排，夹回碗里。

“没干嘛，我一个人又没心思吃饭，出去溜达溜达。”

付粥瞅她一眼，突然觉得她最近几天又瘦了点儿，不觉筷子一滞。

沉默着看付籽将几块肉囫囵下肚，半晌道：“我下周去别的区出差，估计得在那儿呆一周，我问过你邱蓝姐，她说下周她没什么事，可以来陪你呆一周。”

“！”付籽叼着一截小黄鱼瞪大眼睛，“真的？蓝姐来咱们家住？”

“嗯。”付粥点头，伸筷子把她碗里那半截没剔刺的鱼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把剔好的一块换了过去。

“那，”付籽眼睛亮了亮，真诚发问，“你出差就去一周啊？”

付粥：“？”怎么这小兔崽子嫌不够是吧？

付粥忍住想敲她的冲动，拿筷子点了点面前的几盘菜。

“没错，就一周。一周后甭管吃惯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得重回吃糠咽菜，要么你就趁我回来之前赶紧打包走人，去国外吃大餐去。”

付籽愣了愣，半晌才听出来她哥这话里的话。

潜台词就是：嫌我养得不好，找你亲妈养去。

想通了这一节，付籽一下就泄气皮球似的瘪下来，吧嗒着嘴。

“是……张行意是找我来着，那也是因为张芸莲给我打电话我没接。那笨蛋把国外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家也没带他去啊……”

说到这儿，付籽偷看她哥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主要是，谁想去啊，就我那口语水平，不是给我们英语老师丢人嘛……再说那个地方简直是美食沙漠，我……”

“说重点。”付粥把筷子一横，索性要看她怎么表演。

付籽一哽，两个微微翻出双眼皮的细秀眼眶顿时沁出一层泪光来，屁股在凳子上扭动一下。

“我，我五年前就在她家待不住了，现在去不更别扭么……”

虽然表演稍嫌浮夸，台词倒不算是胡诌。

付粥没说话，她知道这是没商量的意思，霎时把泪光收了回去。

正打算放弃挣扎专心吃饭，又听她哥突然说：

“那边都是新鲜的东西，你不想去看看？”

付籽一愣，筷子戳在饭里，心里也有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带着“新”字的东西，她都很想尝试。

而且越多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