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茧没抓着叶子的手攥得紧紧的,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搞得付籽没脾气。
摆明了就是有事儿啊。
“姑奶奶,你多少说几个字儿也行啊,我还能连字成句。”
付籽烦躁地抠抠脑袋,摸到一丛新长出来的青茬儿,才发现忘带帽子了。
正要去拉方茧,付籽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猛地扭头,一瞬肾上腺素飙升,但还没看清身后的情况,就听到一阵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方茧也是一颤,往她后边一缩,半个人埋在藤蔓叶子里。
两个人“做贼心虚”,慌慌乱乱往身后扫看,这才发现有个人正朝他们走过来。
警笛从周边绕过去,似乎到正门停下了,充当了“鬼屋惊魂”的BGM。
付籽一手按着方茧,一手按着墙,在墙根儿贴成薄薄一片,看着来人慢吞吞的动作。
这片地有几丛半人高的杂草,又有一堆碎石沙,走起来是很费劲。
这时候再跑的话,反而显得更奇怪了。这么想着,付籽反倒不紧张了,等着人走过来。
可是越看越不对劲。来人似乎是个子很高的女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运动装……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女人根本没发现她们俩站在墙根,只管低着头走。
两个人心跳得最恐怖的瞬间,警笛停下了。四周恢复一片寂静。
女人突然住脚,抬起头来。
“小籽?”
“蓝姐?!”
邱蓝脸上一瞬闪过的惊惧换成了惊讶,而后又是忧色。她快步走到付籽面前,把人揽在一侧臂弯里,压低声音快速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
付籽赶忙伸手拉着方茧,三个人沿着后墙往远离建筑的方向走。
西侧有一片车库,附近堆放着各种杂物,藏在犄角旮旯倒也不是问题。
付籽看出来邱蓝对这边很熟——至少是对该藏在哪儿很熟。
从车库这侧刚好能看到一部分前门。三个人把自己藏好,朝那边望过去。
果然是一辆警车,几个没穿制服的警察下车来按门铃。整个育孤院安静得仿佛空了一样。
“小籽,”邱蓝将她们的视线拉回来,严肃道,“你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其实车库离前门还有一段距离,邱蓝却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
付籽抿抿嘴,看了方茧一眼,“我,我们也是碰巧发现这个地方,闲着没事儿就来探,探险。”
说完探险就后悔了。付籽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几岁的人了还探险……
邱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时刻紧张地关注着前门的动静。
正要说什么,三个人却突然看见有人开了门,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付籽紧张地抻着脖子看,但也只能看到一个不完全的侧背影。男人明显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不见白,大概是专门染过。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衬衣西裤,体型微胖。虽然看不见正脸,也能看出他皮肤属于少见的白。但最为瞩目的,还是他右耳根和脖子连接处的一颗痦子。
真是不小的一颗,在她们这个距离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
身侧的方茧惊呼了一声。
没等邱蓝反应,她就赶紧把自己的嘴捂住了。好在她本就声音细弱,这一声也只吓到了身边的俩人。
邱蓝和付籽惊恐地扭头看她,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
“怎么了?你认识他?”邱蓝对这个人的出现并不诧异,倒是对方茧的反应很感兴趣。
方茧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显见地是冷汗。
她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断断续续地点了点头。
付籽这下更懵了。
三个人扭头再去看那男人,发现刚才和他说话的几个警察都被让到屋子里,再看不见更多了。
呆了一会儿,见没再有人出来,邱蓝站起身,把两个人引出车库。
“我们先离开这儿。”
******
付粥又仔细地看了眼面前的女人,怎么都和孟小冬联系不起来。白幼鱼五官深邃,孟小冬却是又瘦眉目又淡。
似乎是猜到了他们的想法,白幼鱼笑了一下,“不是亲姐弟,在育孤院的时候搭个伴罢了。”
“育孤院?”
付粥和唐隽对视了一眼,后者冲他点点头,“就是那个满园育孤院,二十多年前刚认识白虹,他拉我一起捐钱做慈善,合伙投资了这家育孤院,实际运营人是他,我一直没管过。”
付粥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和蓄意杀害邱蓝女朋友的孟小冬是育孤院的伙伴,而这个育孤院是那个叫白虹的慈善家名下的资产……这些人到底……
想到这儿,付粥忽然感到脑子里有东西咔哒撞了一下——
白虹、白幼鱼和白织。都姓白。
巧合吗?
像是能看穿他每一处疑惑似的,白幼鱼托着侧脸道,“进满园的时候,我13岁,小冬刚1岁。满园的所有女孩都要姓白,男孩不一定。那个白织,刚好跟我一个姓而已。”
白幼鱼微微眯起眼,毫不掩饰提到白织时候的厌恶。
付粥一怔。想起余高扬和他说的话。
孟小冬和白织是在疗养院认识的。白织生前刚过30岁生日,而孟小冬刚刚18岁,微一推算就知道,白织和白幼鱼是同一年生的。可这厌恶何来?
一旁陶进缨忽然问:“白小姐的意思是,碰巧同姓这件事,对白织和孟小冬亲密的关系有影响?”
话一出口,付粥和唐隽都是一怔。
白幼鱼脸上则闪过一瞬阴影,眼神也硬起来,“陶博士倒是知道他们亲密?”
最后两个字被她咬得很紧。
陶进缨面不改色地点头,“白小姐可能没看过白老师的论文。她对孟小冬的民族志研究进行了近一年,记录了大量相处细节。从附录的对话内容看,孟小冬对白老师很有感情。”
“很有感情是什么意思?”白幼鱼直起身体,圆眼直直盯着陶进缨。
“举两例。第一,孟小冬第一次收到在疗养院打工的工资后,给白织买了一个发夹,并表明那是他第一次给人送礼物。第二,有天晚上白织在观察医患互动的时候胃痛发作,偏僻的疗养院打不到车,孟小冬知道后蹬着三轮车一路把她送到附近急诊,在医院看了她一夜。”
“类似的线索还有很多,都被白织详细记录在研究手记里,白小姐要是——”
“够了,”白幼鱼的双眼逐渐沉下去,漂亮的瞳孔上浮起一层灼灼的光。
目光沉沉地在陶进缨脸上停了几秒,白幼鱼突然笑了。
“还记得西西弗斯那段话吗?陶博士?”
西西弗斯?
付粥扭头去看陶进缨,发现他平静的眸子里有一丝颤动。
“记得。”陶进缨说。
“嗯,”白幼鱼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白织的吗?”
陶进缨没有回答。
白幼鱼接着说,“任何试图救火的人都会被烧到,心理治疗师卷入来访者问题的情况也不少见,对吗?所以我认为你们的问题很好回答——白织是咎由自取,没有什么好查的。”
她双手一摊,很惋惜似的耸耸肩,站起身对唐隽道,“唐总,该说的我都说了,算是帮了忙,对吧?”
唐隽一言不发,向陶进缨看过去。
陶进缨没有要回应白幼鱼的意思。而方才的话轮,分明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语境。
数秒后,唐隽站起身,“谢谢白小姐,我的助理会送你下去。”
白幼鱼微微点头,脸上还保留着微笑。
“陶博士,”临出门前,白幼鱼停顿了一下,转身看向陶进缨。
“保护好自己,别被烧坏了哦。”
她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在付粥身上一晃,很快就收了回去。
门一关,两双眼睛整整齐齐落在陶进缨脸上。
付粥眼里满是惊讶,而唐隽更多是探究。
方才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让二人一时都难以消化。
怎么看似最与事件无关的人,却是知道得最多?
不待两人开口问,陶进缨无奈笑道,“我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