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进缨要拿球包，小电驴实在承受不了，付粥就拉着他坐公交。

这么些年，付粥还真没好好坐过公交，大部分时候都在赶时间，公交像是专属于小时候的记忆。

周六早上八点半的公交没什么人，基本都是赶早到处溜达的老人，他们两个就又显得突兀起来。

拐上桐津大道的时候，渝江报业大厦的老楼入了眼。付粥给陶进缨指，“你进去过吗？报业大厦。”

陶进缨扭头看，看见一幢黑漆漆的楼，目测年纪快赶上他爷爷了。

“还真没，没机会去。”

付粥头抵在窗玻璃上，呼吸着从窗缝里透进来的晨风道，“报业现在半死不活了，十几二十年前可风光，我爸和我都给它们投过稿，它们有几个文艺版面影响力挺大的。”

陶进缨这才想起来，前几周在老家属园屋里，付粥给他讲过这事，讲他怎么会做编辑。

他就想到，将近三十年没出过渝江，付粥的脉是真的和这个城市连起来的。从蛮荒到繁华，从繁华到落幕。而他自己是没有脉的。

陶进缨没说话，手松开球包，搭在付粥头上，拿拇指肚摩挲他的耳垂，问：“想打耳洞吗？”

付粥打了半个激灵，一方面是耳垂被陶进缨弄得酥酥麻麻，一方面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道，“这也太突兀了学弟——难不成——”

话说到后一半，付粥给自己噎住了。

“难不成什么？”陶进缨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付粥咽了咽唾沫，扫了一眼前面零零散散的乘客，小声说，“难不成……你喜欢这个？”

陶进缨眼睛还没离开付粥的耳垂，眼见着那一截软骨慢慢变红，在阳光下面茸茸的，透出青红的血管来，心里就止不住地有笑意。

“也不是多喜欢，就是想和你一起留个印记，纹身呢，好像有点儿过了，万一以后分手了，还得去洗。”

付粥猛地扭头盯住他，拿手拉他领子，笑骂，“好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陶进缨顺势抓住他的手，“怎么说，敢不敢？”

“敢啊，”付粥道，“打个孔而已，比赛完就去。”

“好。”陶进缨得了逞，把付粥的手拉到自己兜里揣起来，全然无视前座几个大妈大爷的扫视。

差一站到林湾大东门，付粥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看了眼屏保。然而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就让他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知道N是谁。

是那个二手平台，之前联系过他，但迟迟没露面的买家。

付粥这才猛地想起来，当时他们约在大学区的咖啡店，他等了半天对面都没出现，然后他又实在担心陶进缨的情况，就撤了，后来竟然也没再想起来联系对方。

不对。

思绪一下就被打乱了。付粥皱着眉又看了一遍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对面一开始就没问他太多问题，单刀直入要见面，他急于获得关于时老师的线索，也爽快答应了。

但之前对方一直都没透露过任何信息，他，或者她，是怎么知道N的？

“怎么了？”陶进缨见他突然僵住，扫了眼他手机，只看到一串简短的对话。

“我好像找到知道真相的人了。”

付粥转过头来，陶进缨看见他微红的眼圈，心里咯噔一声。

是时南江的事。陶进缨下意识想。他知道只有时南江的事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真相”。

说话间公交已经到站了，付粥透过车窗看到林湾大东门前好几辆大巴排着队，载着渝江各个高校的学生来参加比赛，横幅、易拉宝一大堆，热闹极了。

大巴中间还夹着一辆低调的藏蓝色跑车，付粥认出来那是余高扬。

“先下车。”陶进缨拍拍他，拎起球包走在前面下了车，转身看向付粥。

“那个人怎么说？”陶进缨问。

付粥摇摇头，感觉头有些晕。眼前的和脑子里的景象交叠轮换，搅得他一时千头万绪。

“我，”付粥抬起头，看向陶进缨，大脑从纷乱的断片中准确地挑拣出两个画面：一个是他把道客蓝送给陶进缨的时候，他破空挥拍的样子；另一个是刚认识那次的校友赛，他漂亮的杀球后，向自己看过来的那一幕。

陶进缨逆光站在他身前，美好的、新鲜的，代表着现在和未来的一切。身后一群学生热烘烘地笑闹着，而他脑子里却贮满了忘不掉、放不开，跳不过去的执念。

“嘿，俩人在这儿杵着干嘛？等我呢？”

有人从背后拍他，付粥从解离中惊醒，从声音就听出来是余高扬。

“小陶，邱蓝她本来想来给你加油的，但是她爸今天刚好有空，答应见她，就先去了。不过等你比赛结束，她会过来一起给你庆功！”

余高扬咧着大白牙，花了半分钟才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付粥失魂落魄，小陶则看起来紧绷绷。

“咋了？”余高扬左看看右看看。

“没事儿，咱们往体育馆走吧。”付粥吞下一口气，准备等对面的下文。

听他这么说，陶进缨察觉到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余高扬，笑道，“谢谢高扬哥，待会儿请大家吃饭。”

三个人往新体育馆走，一路上零零散散碰到几个陶进缨他们队的队员。

“小陶你这次出单还是双？”余高扬问。

“单，我打单习惯了，就一直单了。”陶进缨道。

“也是，你太适合打单了。”余高扬深沉点头，跟教练似的。

到了体育馆上二楼，门口乌压压站了一片人，都是比赛选手在签到和热身。

陶进缨和林湾校队汇合，签了到，领了物资，就和付粥他们一起进了场内。

把球包放到场边，陶进缨拿出球衣球鞋，走到付粥跟前，捏了捏他的手背，“你们先找地方坐，我去换衣服。”

付粥点头，在外套的隔层之间把陶进缨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盯住他看了几秒，松了手。

余高扬扫了一圈场内的人群，忽然瞅着几个老校友也来看比赛，跑过去寒暄。

付粥没跟他一起，还怔怔地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手里的手机又是一声震动。

付粥低头，看见了第二条新私信：

9点这里见面，我知道他真正的si因。

“死”字被换成了拼音，对方是为了规避平台的敏感词限制。

下面就是一个定位链接，离林湾大5公里。

付粥一瞬感到有些心慌。他猛地抬头，发现陶进缨往更衣室走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球场的灯光晃得人发晕，手机上的时间正一秒一秒地跳。

8:50。留下看陶进缨比赛，还是去为时南江找真相？

余高扬在远处冲他热烈地挥手，让他过去。付粥没理会，扭头盯着更衣室的转角，心里默念5秒。

5 4 3 2 1

陶进缨没出来。

屏幕上的时钟从0跳到了1，付粥把手机揣回兜里，推门出了羽毛球场。